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93章 该你交代了

  曹芥领着小安子,顾元宝逃出黎平驿的这天晚上,夜黑风高,无星无月,倒不是驿城中发生了什么大事非走不可,他们有裴府侍卫保护,又不缺钱财傍身,虽然在城里滞留了两三个月,但日子过得也算安稳自得,无忧无虑。

  只不过黎平驿南来北往,四通八达,外头传来的消息一天一个样,半月前有人说靖南王在均州打了胜仗,前些天又变成了人马被围困在太仓,几天前竟还有人说王爷在锡山遇刺,而且那过路人说得绘声绘色,真得比亲眼所见还要真。

  “都跑了这么远了,剑霜他们应该不会再追上来了吧?”曹芥一手抓着小安子,一手抱着顾元宝,一边慌不择路朝前赶,一边频频回头向身后漆黑的树林张望。

  小安子气喘吁吁顿住脚,“草儿哥,歇歇吧,跑了大半夜,累死我了。”

  曹芥自己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手上还是固执地扯了他一下,“过了前面的岔路再歇吧,万一他们找来,多难为情啊。”

  小安子心里也很不好意思,裴公子特意留下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侍卫在这里陪着他们等主子来,可他们却撇下剑霜和那些护卫自己逃跑了,倒也不是他们想跑,实在是每次只要一说启程去找主子,剑霜总拿各种理由来阻拦他们,他甚至不止一次怀疑对方是故意的,故意将他们困在黎平驿,故意不告诉他们主子的去向,可他怎么能怀疑剑霜呢,怀疑剑霜不就等于怀疑裴公子吗?裴公子干嘛不让他们去见主子呢。

  顾元宝哼哼着从曹芥怀里挣出来,说起话来依旧言简意赅,“林中设阵,天亮前,过不来。”

  小安子气冲冲上去揪他的脸,“坏家伙你怎么不早说,跑得我们累死了都!”

  曹芥早在皇陵就见识过顾元宝布陷阱帮主子抓刺客的本领,现下听他这么说,也松了一口大气,原本还能坚持一下,现下双腿立刻软得站都站不住了,“那……那……坐下来歇歇吧。”

  小安子拉着顾元宝一屁股坐在地下,“草儿哥,那我们跑出来,到哪里去找主子呢?那些人一个说主子在这儿,一个说主子在那儿,今天说他在这里,明天说他在那里,谁知道哪个说得对。”

  曹芥沉默片刻,“外面兵荒马乱,眼下又没有护卫同路,咱们不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我们直接去军营,找镇南大将军。”

  小安子恍然大悟,“对啊,陛下下旨给主子封王,命主子号令镇南大将军和麾下部众南下平乱,陈大将军肯定知道主子人在哪儿!”

  “嗯。”曹芥点头,想起这几日听来的传言,俊秀的双眉不知不觉又不安地挤在了一起,“刀剑无眼,带兵打仗绝非易事,只盼主子莫要当真给人伤着了才好。”

  少年托着腮帮子,不知为何也突然惆怅起来,“为什么要打仗呢,说起来,大花还是王爷帮忙才救下来的,一转眼大花二花不知去向,王爷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那个吴王可真坏,连亲侄子的皇位也要抢。”

  曹芥没有说话,他对天下事知之不多,但心里很明白,无论如何陈国皇帝留不得,国主在朝一日,则燕国兴师无由,正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吴王坐在了那个位子上,主子领兵南下才真正是伐无道之君,取悖逆之国,这是天时地利人和中最不可或缺的一环。

  “草儿哥,你在想什么?”

  他闻声回过神来,“没有,我在想我们接下来往哪儿走。”

  小安子倒不怎么担心,“你把银子收好就行了,顾元宝带路,东南西北他分得最清了。”

  曹芥摸摸身上沉甸甸的包袱,“放心吧,钱我带着呢。”

  渡口旁这座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过的村子里,除了他们这些外来人住的几间大屋外,晚上鲜少有人家点灯,一来早起早睡,无人坐守,二来爱惜灯油,不忍浪费。

  慕容胤接过小奴递来的汤药,望着漂浮在碗面上零星的药渣,“星竹,我近来夜里总是睡不安稳,今日这副药是否加了安神的剂量?”

  星竹憨直,不知对方言语试探,况且煎药时,茂竹哥也专程交代过他,还要他亲眼看着殿下把药喝下去,他连连点头,“加了,加了,管保殿下一觉睡到天大亮。”

  大刀阔斧坐在床沿上的人朝他笑了一下,伸手接过药碗,难得没有抱怨味苦,一口气把药灌完了。

  星竹将碗收了去,“要给殿下拿些点心果脯来压压苦气么?”

  “不用了,你下去歇着吧。”

  小奴乖巧地答了一句,端着空碗应声退下,“哎。”

  慕容胤有一点点介意那人有事瞒着他,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因为他相信对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可他还是想知道,毕竟好奇心这种东西,不是说克制就能克制的。

  况且那人为了隐瞒他,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想来多半是与他有关的事情,他不过问,听一听……总可以吧?

  裴景熙进屋时,床里的人呼吸平静匀长,好似已经睡下了,他合衣躺在床外,知道对方喝了药,轻易不会醒来。

  他喜欢这人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睡着的样子,这样他就可以有整晚的时间在脑中勾勒他的模样,回想那些被他遗忘的时光。

  他虽然没有记忆,但他熟悉这个人的气息,熟悉他的声音,熟悉他的脉搏,体温,熟悉双手触碰他时内心的感觉,可越是这般,越是遗憾,尽管所有人都曾经对他说过,那些病痛缠身时单调乏味的过去,并没有什么值得遗憾与怀念的地方。

  可是他们都不明白,他想记起的从来不是那些无聊的日子,而是令那些日子变得可以想望期盼,值得煎熬等待,能让焦土也开出花来的人。

  他知道自己不是最好的,所以拼了命地想给他最好的东西,此番有了军功在手,来日回朝,便再无人能动摇他的地位,纵使无法亲眼看见,可他知晓,天下最威武华贵的那身衣服,穿在他身上,定是极好看的。

  慕容胤叫人摸得浑身冒汗,却又不得不摒着呼吸,双眼紧闭强装睡眠,心里叫苦连天,难不成这人给他下药,叫他往死里睡觉,不是为了要去干别的,就是为了好玩?

  就在他忍无可忍要失控睁眼时,外间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跟着只听茂竹在外低声通报,“主子,沈先生的人来了。”

  身旁的人没有应声,慕容胤只感到一双温热的嘴唇在他眉心轻轻印上了一个浅浅的吻,他在对方离去的一刻缓缓睁开眼睛,原本想跟去看看那个从未听说过的沈先生到底是谁,可这一刻,不知为何,他却又忽然改变了主意,翻身面朝床里,真的睡了。

  他想知道的事情,可以当面问,当面讲,对方说与不说,另当别论,但他若心存疑虑,刻意探听,既非君子所为,也辱没了自己一片赤诚之心。

  简陋的偏厅内,一盏昏暗的油灯只能勉强照见来人半面影子。

  “先生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一身文士打扮的青年离座起身,朝来人长施一礼,“老师遣在下来问问公子,当初答应的事情,是否仍然作数。”

  “怎么,沈先生改变主意了?”

  青年沉默一瞬,“还请公子先回答在下的问题。”

  “若他日靖南王君临天下,我承诺给沈先生的,必然只会多,不会少。”

  青年想起什么,纵然百般隐忍,脸上还是禁不住显出义愤,“你这是在逼我师徒卖国求荣!”

  裴公子言辞淡定地纠正他,“从你等入吴王幕僚,为反贼出谋划策的那一刻起,宗庙,社稷就已经卖了。”

  “吴王……到底是皇室宗亲!”

  “皇室宗亲的确不假,可他给不了你们想要的,只不过擅长空口许诺,喜欢兔死狗烹。”

  青年咬牙切齿,“你们燕人难道就可信么?”

  “燕人不可信,靖南王可信,慕容胤可信。”

  青年冷笑一声,“旗号倒是打得响亮,未见他冲锋陷阵,未见他犒赏三军,至今面也未曾露过,只怕缩头乌龟一个,别忘了,南陈还有百万大军。”

  “百万大军,四分五裂,战力如何,相信沈先生心中有数,所谓除旧布新,旧的不除,何来新生?”

  傅云清当然明白,先皇临终操之过急,为替新皇扫除障碍,得罪了太多权贵世家,原本一番好意,要为新帝改革旧政铺平道路,不料吴王却又抢先在民间抛出了新政十三篇,字字一针见血,句句直指人心,虽无人知晓这些条条项项是否真能实施下去,但民心所向,新皇的的确确已经输了一半,再加上先君又与世家结怨已深,胜负已然毫无悬念。

  只是万万想不到,吴王夺权之后的所作所为,不但背弃前言,丝毫不提废除陈国世官世禄的陈腐旧制,还阴结匈奴,意欲兴兵北上,瓜分中原,如今两军对垒,已是一场不得不打的硬仗。

  “看样子沈先生还未考虑好,那就再考虑考虑,茂竹送客。”

  “等等!”傅云清不甘心道,“我要如何信你?”

  “信不信随你,只是,你可以不信我,总该相信你家先生,若无当日燕都论雪,殿下三问醍醐灌顶,只怕不会有沈先生的今天。”

  傅云清当然知道那个故事,先生命途坎坷,在陈国受权贵迫害,被迫流亡他乡,机缘巧合之下在燕都街市遇见燕国六皇子,二人坐而论道,先生如醉初醒,之后先生返回南陈故里,广收门徒,一面教习诗书,一面告诫子弟,志不可衰,气不可夺,教导弟子不可安于宿命,若世有不公,那便闯出一个公平世界。

  “说得好听,燕国不一样是四大家主政,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四大家主政,保的是慕容氏君位不失,可这大燕国立国数百年,外御蛮夷,内修国政,你以为靠得莫非也是四大家不成?”

  傅云清当然知道不是,“但愿王爷信守承诺。”

  枕边人归来时,长夜将尽,床上一心真睡却半刻也没能睡着的人原本已经严阵以待,要跟他就某些事情好好说道说道,可对方躺上床,不多时就困倦地偎着他睡着了。

  慕容胤窝火又兼疑问,几番犹豫,眼见着抬手就要将人推醒,把事情问个清楚明白,可碰触对方的一瞬间,却轻而又轻将人揽入怀中。

  他望着窗外遥遥挂在天空的月亮,听着草窝里此起彼伏的虫声,拥着怀中熟睡的爱人,若今生能够安做燕雀,只有人间烟火,一日三餐,该有多好。

  星竹天不亮就被茂竹揪到厨房审问了一通,问他殿下昨日喝没喝药。

  当然喝了!殿下不是每天都在喝药吗?

  答完又问,是不是他亲眼看着殿下喝的。

  肯定是的,那么大一碗,他眼睛一眨不眨瞧着殿下喝的。

  问完后茂竹哥神情好古怪,他问怎么了,对方却摆摆手说没什么。

  云外天光渐白,附近农家隐约有雄鸡唱晓,星竹一如往常端水敲门,预备唤两位主子起床梳洗,谁知进去了才发现屋里一反常态,殿下居然已经起来了,不单起来了,而且衣冠齐整,一副已经起来很久的样子,脸色也不很好看,不对,岂止是不好看,简直臭极了。

  用罢早饭,殿下吩咐他们都下去,把门带好,听见什么响动都不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