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97章 东西哪来的

  万物零落时节,园中依旧兰香馥郁,倚坐在廊庑下的华衣妇人,指尖掐着一朵将萎未萎的兰花,有一下没一下地爱抚着孩儿的发顶。

  慕容臻立在母子跟前三步远处,也许是他大了,也许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听话了,胞弟在母亲怀中向他咿呀伸手,他却越发感到与血脉至亲格格不入,母亲好似并没听到他的问话,又好似听到了只是不肯答他,他强压着胸中翻涌的担忧和愤怒,“请母妃回答我。”

  严氏抬起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回答什么?”

  “你派去南边的人究竟回来了没有。”

  严氏放开怀中的幼子,直视着面前兴师问罪的儿子,“回来如何,没回来又如何。”

  “母妃,你答应过我不动他!”

  严氏冷眼望着这个她苦心栽培,却偏偏软弱多情,屡教不改,一而再再而三让她失望的孩子,“我是答应过你,可前提是他能安安分分待在寒露宫,不出来和你争,现在你还叫我不要动他?你知不知道,若当真等他凯旋归来,你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慕容臻微微一愣,又轻轻笑了一下,“那敢问母亲得手了么?”

  他常在市井听人说,美人即便发起怒来,也依然是美的,可母亲发怒时一点也不美,雅致的眉头拧成倒川,清亮的眸子被怒火烧得一片浑浊,光洁的面庞拉扯出刻薄的纹路,那双温柔的嘴唇也能无肆无忌惮说出旁人无法想象的恶毒言语,“得手?你的六皇兄身旁高手环伺,护卫如云,个个以一当百,你问我得手了么?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费心费力为你谋划安排,你却吃里扒外跑来质问母亲,若不是宸儿还小,你以为轮得到你么!”

  他望望石凳上天真懵懂,无忧无虑的弟弟,也许是他记性不太好,也许是他儿时不够可爱,记忆里母亲从未这般抱过他,母亲口中的机会真的是他的么,舅舅正值盛年,阿弟很快长大,他更像一个傀儡,可他无能没用,连傀儡都当不好。

  “近日突厥王庭会盟诸侯,频频调动兵马,恐怕北方也太平不了多长时间,你舅舅正在联络朝臣,争取让你领兵备敌,结好封氏,握住龙骧军,你还有机会与慕容胤分庭抗礼。”

  母亲开口时,神情又变回了往日的矜持高贵,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结好封氏,握住龙骧军,他禁不住又笑了一下,不知是在笑自己志短才疏,庸碌无能,还是笑母亲空花阳焰,异想天开,慕容氏历代君王都辖制不了封氏,他一个区区皇子,如何能令二十万边军唯命是从。

  聂小琅失望得将匕首磨得锃亮,少主是个大骗子,靖南王根本没有在一个时辰内变成一具死人骨头。

  罗刹女指尖托着心爱的毒蜘暗自遗憾,她还是喜欢天极雪岭,至少能长久地留住燕国王爷那副英气俊美,叫人又爱又想的容貌。

  活死人无所事事地将铁爪捏得咯啪作响,少主还不下令,等得他有些不耐烦。

  鬼面瞧着一路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人,依然笃定少主会用织梦,他可从没见过少主跟其他人说过三句以上的话,这人如此得少主的欢心,少主定会给他一个最轻松的死法。

  崔老儿恨得牙痒,教主如此英明,少主却全无心计,叫人处处牵着鼻子走,燕国王爷能言善道,好不健谈,可扯的尽是风月,论的俱是山水,他家少主倒好,神教的来路背景,总坛的秘密所在,四方据点分布,坐拥徒众几何,恨不得全给抖露出去!

  老人家最先沉不住气,他抱定决心,一击必杀,可掌力未到,却被自家少主不着痕迹运功化解。

  聂小琅眼见老儿都动了手,他自然不甘于人后,匕首眼见着就要戳进那人腰窝,将人一下捅个对穿,谁知刀尖连对方的衣裳角都没碰着,他却先给人卸了手腕子。

  罗刹女胆子没有这么大,只是悄悄叫蛛儿吐根丝来玩玩,少主眼一斜,又吓得她忙把爱宠收回了口袋。

  活死人朝前才刚迈了一步,少主鞘中长剑已经铮铮作响,骇得他立时乖乖把脚缩了回去。

  鬼面依然在观察那两个侍卫,尽管半日前他就已经能随心所欲地扮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教主的命令,少主可以不听,但他们不行,杀不了靖南王,他们都得死。

  厉枭心血来潮在望江楼招惹了中原武林一干人士,新得了个魔头的名号,但并不妨碍他立定自己的是非标准。昨夜江岸上众人高声挞伐,剑拔弩张,对他喊打喊杀之际,这人还能心平气和同他饮一盏清茶,分半盘菱角。待他杀了“天玄宗”,在人前立威,叫那帮江湖宵小骨寒胆裂,畏葸不前时,这人反倒来煞风景惹他不快,一路上总揪着白眉老道的死不放。下江乘船时,体恤崔老儿“力衰年迈”,入城行走时,又对聂小狗假扮的小乞儿爱护有加,路遇魔女卖身葬“父”,能怜而不侮,悯而不狎。他长居塞外,不懂得中原礼俗,只知道对方言语行事,不一定都得他喜欢,却颇合他心意,这样的人,突厥没有,柔然没有,铁勒没有,契丹没有,吐谷浑就更没有了。

  他瞥眼身旁脸上在笑却怎么瞧都心事重重的人,“喂,知道你弟弟要杀你,这么伤心吗?”

  慕容胤愣了一下,他是在想七儿不假,伤心倒不至于,阿弟要杀他又不是头一次了,魔教的能人异士对敌是把好手,逼供也个个不在话下,仅剩的几个活口该说的全说了,但兄弟阋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如今无端给外人知道,没面子倒是真的,“小孩子不懂事,让圣使见笑了。”

  “呵!”厉枭讽刺地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歪过头去轻声问道,“早上那些刺客是你七弟弟派来的,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又是谁派来的?”

  天渊教自来为突厥王室效命,他本以为是突厥人想搅乱南方战局,可听对方的语气,却更像是话里有话。

  “能驱使天渊教红莲圣使,想来不是凡人。”

  厉枭耸耸肩,忽然又不想说了,让人知道他跟达干那个蠢猪是一伙儿的,他岂不是更没面子?不过突厥大王子那天怎么说来着……燕国有位贵人是他们的朋友,他要为朋友解决一个麻烦,那贵人好像叫……叫慕容琛。

  慕容胤见他收住话口,也未再追问,眼前的局势已非他所能掌控,前生经略天下,先定北疆,后平南越,皆因陈国没有魄力与异族合谋南北用兵,但眼下燕陈战事既起,北面那些野心勃勃的部落头人,只怕谁都想在燕国背上割下一块肉来,若国中安定,上下一心,燕国还有一战之力,若再生变故,后果将谁也无法预料。

  他知道那位魔教少主暂时还不想杀他,但他那些手下却一个比一个心急,他也不想与这般危险人物同行,所以路上已有意放慢了行程,原本快马加鞭,入夜之前就能翻过四望山,到达连州城,可不疾不徐,天色擦黑时,才走了不过一半的路,但甩开这些人,显然也不是明智之举,人在眼前,尚能防范,藏身暗处,便防不胜防了。

  “是要赶夜路么?”

  他听身边人开口询问,一副理所当然同他一道赶夜路的口吻,他摇头失笑,“圣使同行,岂堪劳累。”

  厉枭抱臂沉吟,“我倒是不介意劳累,但白日里我可救了你一命,你要如何谢我?”

  慕容胤想了想,“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待你杀我之时,我少挣扎两下便是。”

  眼见自家少主又给人一句避重就轻的玩笑话哄得眉开眼笑,聂小琅磨牙,这家伙不是个王爷吗?怎么这样小气,金银财宝突厥大王子都是一车一车地送,他倒好,一毛不拔!

  一路走来,未见亭驿,也无炊烟,天色渐暗,山野之中却连灯火也一处不见,慕容胤心下疑惑,“辛一,这附近没有村镇吗?”

  “周遭水田密布,不像荒无人烟的样子。”

  “你和辛四去附近看一看,若有人家,也好歇脚投宿。”

  二人面露难色,主子伤未全好,为免他任意动武,再损元气,伏老又拿金针封了他的穴道,这些不速之客个个虎视眈眈,他们怎能放心前去查探。

  厉枭自然知晓两人在担心什么,他嗤笑一声,横起眉头看向缀在后头的手下,“你们五个去。”

  五人神情各异,却个个敢怒不敢言,鬼面人怂胆小,率先听话走开,前去查探,其他几人见状,这才不情不愿跟着四散而去。

  聂小琅握着匕首,气冲冲在村口对着一块烧焦的老树一通狂砍,出完了气才大步走进眼前一片死寂的村庄。

  天已黑下来了,方才离得远,看不分明,离近了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村子,早烧成了一片废墟,四处都是焦土的气味。

  “什么鬼地方?”他骂了一嗓子,正要拔腿就走,余光却瞥见一具焦尸扑在村头的井口上,他连说晦气,猜想应是附近的山贼杀人越货,又放火烧了村子,只道哪里的恶人都一个样,该杀。

  他无所事事在死气沉沉的村子里溜达了一圈,最终捏着鼻子从一个烧焦的死人手里拽出大火中唯一一样完好的物件——一只金灿灿的长命锁,锁面上除了护身的瑞兽符文外,还刻着三个漂亮的小字“顾—元—宝”。

  五人前去查探,带回来的情形如出一辙,附近的村子遭流寇洗劫,村中已无活口,庐舍房屋也被焚毁殆尽。

  厉枭生在北方,自小见惯戎狄部族互相屠杀,死一些村民而已,听来心中全无波澜,他回头看向身旁为这点小事就眉头紧锁,悒悒难平的人,“既然这样,投宿看来是不用了,继续往前走吗?”

  慕容胤沉默一瞬,“方圆十多个村子,上千户人家,近万人,惨遭横祸,可我们一路走来,沿途却未曾听一人提起此事。”

  罗刹女指尖绕着胸前的一缕黑发,“这么晦气的事情,怎么好跟人说呢,闭口不谈有什么奇怪。”

  活死人怪叫一声,没头没尾接了一嘴,“活人!烧死!”

  慕容胤本就心存疑惑,闻听此言,不觉攒起眉头,面色越发凝重,“你是说,并非先杀人,再放火,而是将人活生生烧死的?”

  活死人咧开大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眼白一翻,顽皮地朝他做出一副凶恶的丑相。

  厉枭听对方追问,心中也生出疑惑,见这不省心的手下,该说话时反倒将嘴闭上了,他面色阴沉,满脸不快,“问你话,哑巴了不成?舌头要是多余,我替你拔了。”

  活死人吓了一跳,忙捂着嘴嗖得一下跳到崔老头身后。

  老儿恼恨自家少主胳膊肘往外拐,可他方才前去查探,原本没觉得有什么,此时听燕国那小子这么一问,也觉出几分不对劲儿,“不错,没有打斗痕迹,都是活活烧死的,男女老少,死前都经过惨烈的挣扎。”

  鬼面暗自佩服,那位王爷好生敏锐,他一开始并没打算把发现的事情说出来,反正他家少主从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眼下已说到疑点上,少主看起来也十分好奇,他适时补上一句,“若说流寇洗劫,但我去的那几个村子,村民家中并无翻捣的迹象,有些金银都还在地上躺着。”

  聂小琅闻听眼睛一亮,立马凑上去,“鬼面,你搜着什么好东西了!”他说着顺手拿出捡来的那只金锁,掂在手里炫耀所得,“我去的那个村子穷死了,就搜到这么一个小玩意儿。”

  谁想,他正扒着对方追问,一个不察,忽被不知何时来到跟前的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子,他脸一黑,抬头正对着一双目光焦灼的眼睛,听人急切切追问,“这东西……哪来的?”

  他挣了一下没挣开,再挣一下,还没睁开,他有点恼了,空手下意识摸上后腰,猛得拔出匕首,趁人不备挺身上前,本能地直朝对方要害刺去。

  “主子!”

  慕容胤急于知晓东西的来处,没想到这小子会突然出手,他狼狈地退开两步,堪堪避开致命杀招,抬手拦住身后忿然作色,杀气大张的护卫,“无事。”

  二人见他确未受伤,只是外袍叫匕首剌了一条口子,这才心有余悸,不情不愿地收住脚步。

  厉枭对自己这个手下很不满,“聂小狗,东西哪儿来的?”

  聂小琅对他这个上司也很不满,该杀的人不杀,还处处向着他,“我偏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