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105章 要饭的

  慕容胤睁开眼,聂小琅坐在床边玩刀,他下意识朝自己身上瞄了一眼,少年一脸嫌弃拿眼瞪他,“你看什么?”

  他老实说,“看你有没有在我身上扎一百个窟窿。”

  聂小琅收起匕首,“谁有功夫扎你?醒了赶紧起来,装狗还没装够?”

  他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身来,后知后觉自己身在何处,担心地四下看了看,“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其他人呢?我睡了多久,火灭了么?”

  少年哼了一声,没好气地伸手给他比了个数。

  他微微一愣,着实懊恼,“睡了一天,这么久?”

  “一天?”聂小琅一脸见鬼,“你好意思说一天,是一个月!”

  轰轰烈烈的南征之战自陈国腹地一座僻远穷山打响,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事情。

  慕容胤强烈赞同山人将他送交州府,陈国那些官员不会有杀他的魄力,落在州府手里,总还有脱身的机会,怎么着也比将山民全拖下水强。

  可他醒得不是时候,待他知晓事情的经过,老祭师与十三部首领已斩杀了州府派来的吏员,以一种山人独有的决绝姿态,向地方州府甚至整个陈国宣战。

  “淮阳,长兴,丽水,有意思。”得到战报的镇南大将军望着军帐中一干亲信将领,“此事你们怎么看?”

  副将韩峥哭笑不得,“这位靖南王莫不是……终于睡醒了?”

  都尉何进满腹疑问,“可他哪来的兵马?南下的部众就这些,据我所知沈东桥的八万人马还在淮安,难道朝廷又增兵了不成?”

  参军卢纵摇头,“北方异族盘踞边境,虎视眈眈,这个时候朝廷只怕无力增兵。”

  陈启功放下手里含糊不清的消息,“想知道还不简单,韩峥。”

  副将应声而出,“末将在。”

  “你带三千人马,去策应淮阳。”

  “是!”

  参军卢纵望着韩峥二话不说率领手下将兵步出军帐,“将军,淮阳有陈国驻军三万,太守冯跋颇有统兵才能,三千是不是少了些?”

  陈启功瞧了他一眼,“那你说多少合适?”

  军师大笑着掀帘而入,“皇子亲王何其尊贵,将军不亲去襄佐卫护,若有闪失,只怕对陛下不好交代。”

  大将军冷笑一声,猛将军报甩向面前的桌案,“十万大军灭陈,简直异想天开。”

  “陈国百万大军虽是虚数,可楼船能渡汪洋大海,士兵水战如履平地,我军陆上或可一战,遇上水师,恐怕十战难有一胜。”何进坦陈。

  卢纵也摇头,“陈军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反而世家大族豢养的家兵多强将精卒,且个个用命,实难对付。”

  陈启功看向一旁老神在在不吭声的军师,“叫你替我写的奏表,你写得怎么样了?”

  “写好了。”

  将军闻言脸色更臭,“写好你不拿来?”

  “又烧了。”

  “什么叫写好了,又烧了!”

  年轻的军师上前一步,“谁都知晓,陈国虽乱,若要尽取其地,绝非一时一日之功,先时靖南王不知所踪,将军或可上报朝廷,统帅督战不力,军心涣散,故而此战不能打。如今王爷已有了声势动作,将军再提此事,便是不合时宜。”

  “那你说眼下该如何是好?”

  东方白意味深长地笑道,“此事我以为将军应当请教王爷,毕竟王爷才是南征的最高统帅。”

  陈启功一边瞪他,一边依照对方的意思提笔刷刷写好书信,封上火漆,“来啊,把此信送去淮阳,亲自交到王爷手上,就说陈启功率军于江陵待命,下一步该如何进军,还请王爷示下。”

  韩峥受命率军策应淮阳,可赶到淮阳,哪有半个燕军的影子。

  闻听王爷改道泾川,他忙又直奔泾川,到了泾川,对方却已过了九江去,他领着三千骑追着不靠谱的统帅遍地跑,结果从头到尾连半个人影也没摸到,反倒还跟敌军正面干上好几回,差点全军覆没。

  大队人马攻城却不掠地,入城绝不久留,开富户粮仓,取一日口粮,用堂堂南征统帅的话来讲就是,一切为了吃饭。

  当然,吃饭只是其一,吸引敌人的注意,为余下山民退入丹州争取足够的时间,是其二,顺带练练这些初生牛犊,未经战阵的新兵,是其三。

  这是暗卫从陈都带来的第一个锦囊里写的计策,甚至连行军路线都给他安排得清清楚楚,只是这路线错综复杂,其中还交代了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一切为了吃饭,这口饭绝不那么容易吃,陈国兵员虽众,号称百万之师,但军纪涣散,战力低下,不足为惧,而世家豢养的族兵才是南征路上的最大阻力。

  他们或世代依附家主,或原本便由氏族子弟统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多悍将强卒,战时用命且忠心不二,常协助官军守城作战,极难对付。

  当年他妄图以铁腕扫荡陈国,战争旷日持久,南方血流成河,燕国亦是元气大伤,此后虽经数十年安养,可他有生之年,南北两地却再不复当年的繁华富丽。

  所以他轻易不愿动兵,也不想重蹈覆辙,令燕陈两国因一场战争,使百千万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没那么聪明,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可他知道,有一个人可以,那人虽未讲明他的考量和计策,但他会竭尽全力按照对方吩咐的去做,他想保住这烟雨江南的一片盛景,这份心意,他知道那人一定懂得。

  “颍川王氏,金陵谢氏,岳阳李氏,江州贺氏,泉州吴氏,好!好得很!箪食壶浆,开门迎敌,这是要造反么!”

  “陛下,陛下冤枉!”

  “冤枉?一城百姓连带守城将官亲眼所见,你说朕冤枉你了!”

  王若钦冒出一头冷汗,家中老太爷的脾气他最清楚,这种事祖父干得出来,倒不是王家果真叛国投敌,只是素闻燕军入城只取一日之食,予之即去,甚好打发,老太爷处事惯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几车粮食就能免除一场兵祸,何乐而不为?只是吴王疑心太甚,夺了亲侄儿的皇位,到底坐不踏实。

  王陆两家素有姻亲,长史陆酬见亲家困窘,忙出列谏言,“陛下,这是贼人离间之计,陛下切不可自乱阵脚,疑忌忠臣哪!”

  座上君王陡然张开怒目,冷眼睨向步出列席的臣子,“陆大人,朕倒是忘了,靖南王路过九江可是大张旗鼓祭奠了你陆氏的先祖,后来也没少给你下策反的文书吧?”

  陆酬神色大恫,慌忙辩白,“陛下,那些书信臣已一封不落,全数呈给陛下过目了!”

  陈王冷笑,“过目是不假,念你先祖忠贞不二,对燕国一片赤胆忠心,许你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不比区区一个长史强得多,陆卿当真没有一丝一毫心动过?”

  “我王明鉴!”君王字字诛心,长史百口莫辩,当年陈氏立国,陆氏反叛,落败后陆氏九族被诛杀殆尽,他这一门虽是旁支,论亲缘恰在九族之外,堪堪逃过一劫,此事已数百年无人提起,连家中子弟也甚少知之,没想到八竿子打不着的陈年往事竟还能被人搬出来大做文章。

  卫尉欧阳铎阴阳怪气地瞧了眼对面低眉顺眼的校书郎,“贺大人,听说燕军在江州曾到贵府做客,得贺老盛情款待,宾主尽欢?”

  年轻的朝官目不斜视,“燕军一路东游西窜,来去如风,如流寇盗贼一般,无一日不劫掠富户,做客取食,若给他掠去半钟粟便有通敌之嫌,臣愿入刑狱司,去冠受审,听候陛下发落。”

  “够了!”心烦意乱的君王拖着跛足怒气冲冲自御座上站起身来,临近年关,诸事不利,燕军虽未夺他一城一池,可闹得国中人心惶惶,从宫中遁脱的侄儿活在世上一日,始终是他心腹大患,突厥人也不讲信用,从他这里掠走那么多好处,到现在才终于肯动兵解他急困,而那件被人半途劫走的灵药至今没有眉目,“通敌与否,朕自会严查,给朕继续增兵,年前务必剿灭这支流贼!”

  天上不知不觉飘起零星的雪,贺琮随同臣僚步出宫苑,纵使金殿对答面不改色,他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虚,贺家祖上累世公卿,也曾荣耀一时,如今没落已久,人心思变,叔父虽不至于真糊涂到交结外敌这一步,但心中未必没有其他考量。

  “贺大人,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糊涂,贺老文章传千古,临了可莫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回头望向身后连嘲带讽,别有用心的人,知晓对方仍因婚约一事怀恨在心,“卫尉何必处处针对贺家,当初不是欧阳世伯认为我贺家高攀不起,执意退婚?卫尉心愿既已达成,还有什么不满。”

  欧阳铎脸色变了又变,婚的确是他要退的,可当时外间盛传贺岚久病难医而且相貌丑陋,谁人愿娶这样的女子,谁知婚退了他才知晓,此女不单美若天仙,更是难得一见的才女,“若非你们故意欺瞒……”

  贺琮冷笑一声,“卫尉以貌取人,只因几句谣言,便将我妹妹弃如蔽屣,即便她现在身体康健,容貌美丽,可总有年华老去,美丽不再的一天,以卫尉的作风,我怎么能放心把岚儿嫁给你?”

  “你这是强词夺理!”

  贺琮并没将对方的怒气放在眼里,“两家现今已无瓜葛,同殿为臣,我不欲为难卫尉,也请卫尉勿要为难于我,否则只怕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欧阳铎压下眼中的怒火,如父亲所说,一个没落世家他父子还不放在眼里,但他想得到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弄到手。

  贺琮看着对方隐忍怒气自跟前大步走开,岚儿任性,使计骗得欧阳家退婚,此举虽然不妥,却也试出了他父子的德行,这样的人家,不嫁也罢。

  他提步正要往宫外行去,又见新任的翰林编修迎面走来,他不欲与欧阳家的人有过多往来,正要装作不见,转脸走开,对方却并不想如他所愿,眨眼就到了跟前。

  “贺大人。”

  贺琮勉强还以一礼,“欧阳大人。”

  欧阳羡朗声一笑,“我一个不入流的翰林编修,大人就莫要折煞我了,我拦下大人,是听闻大人殿上所说,心中实在疑惑,故而候在此处,想向大人请教一二。”

  贺琮与此人向无交集,只知他是欧阳铎庶兄,长年浪迹坊间,与市井之徒饮酒作乐,胸无大志,也无才名,既不受欧阳家的重视,也不得其父赏识,“不知欧阳公子,想问什么。”

  “燕人如此作为,究竟是何目的?”

  贺琮心中亦有疑惑,若是离间君臣,实在小题大做,燕军一路造访的这些世族无论贵贱,在朝中多无实权,即便当真君王疑忌,被罢官免职,也动摇不了江南的根基,“欧阳公子又作何解?”

  欧阳羡冲人长揖一拜,“舍弟近来多有得罪,还请贺大人,贺世伯多加海涵,大敌当前,唯有世家团结一心,方可守住江南之地,在下只希望你我两家莫因私怨,影响我朝之大局。”

  贺琮笑了笑,“欧阳公子言重了,欧阳家手握重兵,是南朝肱骨,我贺家不过一门书生,岂有能耐左右大局,有欧阳公子这般年轻才俊忧国忧民,社稷何患也。”

  “年轻才俊不敢当,在下只是舍不得这累世相袭的富贵,我一个卑微的庶子,有世族庇佑,即便游手好闲,也可衣食无忧,不学无术,也能位列朝堂,一旦燕人入主江南,一朝富贵尽去,那是我万万不愿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