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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温热的触感依旧存在,目光对上门外人的眼睛,一双眼尾有些狭长的眼睛,不圆,也不清澈。
过分黝黑,犹如泥潭。
这双眼睛恰如毒蛇,在黑夜里发出嘶嘶作响的攻击讯息。
危险的漂亮。
宋束不太能接受这份寂静的来源。
然而手指好似生根,被人抓在手中,捏着掌心,又被那人贴在他的脸侧,呼吸也尽数打在上面,起了雾气。
无论如何也不能收回。
他僵在原地,死一般的寂静中甚至起了微末尴尬的意思。
“哥、哥哥……”
说话有些紧张,他咽了咽口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自祈没有应答,手指从下巴收回,摆放在自己的双腿上。他靠在柔软的靠背上,身子是歪着的,并不能察觉出他的真实心情。
因他此时是笑着的。
笑容是个完美的伪装,陈自祈与他寻常时候也不相似,摆出一副难得慵懒的模样,至少宋束与他相熟那几年未见他有这样高深莫测的模样。
眼前这一幕似乎并未令他心中掀起涟漪,这个骄纵的少年轻笑一声,“陈三愿。”
这一声念的极为绵长,显出意犹未尽的意味,舌头抵着上颚,又轻飘飘落到下颚。
陈三愿没有回应,但脑袋微微仰起,困意还未彻底消散,他睡得迷糊,尚未发觉出了什么意外。
眼睛也看不见,只好摇晃脑袋,角度轻微得歪头:“嗯?”
陈自祈像是极有耐心:“陈三愿。”
他又念了一声这个由他取的名字。
又是连名带姓。
迟钝的孩子这才回过神。
由混沌的睡梦中刚刚清醒,仍有片刻晃神。
他并未从自己捉到的手上嗅到熟悉的清香,桃子和玫瑰的混合体,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汗珠和湿润泥土的交合,显出一些青春活力的意味。
这当然不是陈自祈。
然而他也很温暖,和陈自祈的掌心一样温暖。
认错也是情有可原。
陈三愿松开了手,那只被他强行抱住的手掌悬在半空,掌心湿润的呼吸是他的杰作,又散着热气。
很暖和。
像一只小火炉。
他松开了手,手掌的主人却下意识贴住了他的脸颊,仿若依依不舍。
气氛稍显诡异。
宋束这辈子未有这样尴尬的时刻。
他发誓自己只是想要把刚刚那些呼自己手心的水渍擦干净,绝对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想法,难道情敌的口水不恶心吗?
他如是思考。
接着耳朵又有些发烫。
吸了一口气,他慌乱结束了这场荒唐的认错仪式。
他抬起头,正要解释自己的意图,还没等他开口,陈自祈缓慢向他驶来。
轮椅的滑轮是改装过的,声音不大,大多数的坎坷也能越过去,然而压迫感这事向来不分时间场合。
陈家房间的每个角落都铺着地毯,陈自祈能去到的任何地方,都有柔软的保护。即便是摔倒,也不会多疼。
这当然是保护,寓意着宠爱和娇养。
这阴晴不定的少年运动轮椅,在地毯上留下两道绵长的辙痕。
房间里没有开灯,连昏黄的灯光也没有。
门外的亮丽和屋里的漆黑形成鲜明的对比,窗外折射进来的月色柔和,笼罩无知无觉的小孩。
位于暴风眼中心的人并无自觉,乖巧坐在床上,听着声音朝他慢慢行进。
及至到达自己面前,感到散着热气的身躯朝他伸出手,他才轻声,像猫一样叫了一声:“哥哥。”
声音极轻微,温顺得仿若能够任由欺负也不会回手。
多会投机取巧的孩子,知道自己的乖能换来什么,就开始利用它。
陈自祈伸手,覆上陈三愿的耳朵,将他白莹的耳朵揉搓成红彤彤的。
“忘了说什么?”
“欢迎回家,哥哥。”
陈自祈摇头,“不是这句。”
陈三愿是个聪明的孩子,并未思考多久,就给出了满分答案:“我好像有点脏了。”
“需要洗澡。”
陈自祈摸了摸他的脑袋,揉搓他柔顺的发旋,语气缓慢,又带了点褒奖的意味:“好乖。”
宋束孤零零站在一旁,理智告诉他该立刻离开,当作一切并未发生,然而眼前发生的一幕还是令他感到魔幻诧异。
事实上这世上是会有无数种相处方式,千万种人千万种爱恨,人性尚且如此复杂,然而……他依旧未见过一个人能顺从到这样畸形的地步。
这当然不健康,畸形无理,决计不该存在于现代社会。
也不该属于陈自祈的管辖范畴。
他的急躁体现在不知何时翘起的卷发,以及带着讨好和连自己也无法分辨的羞赧:“哥哥,我不是要为难他,我只是……”
他焦急解释,生怕晚一步就会被定罪。
理智如此,本该如此,然而……
事实上,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万一陈自祈不理自己怎么办?
万一这蠢笨的小孩和他告状怎么办?
万一这场误会令他被驱逐该怎么办?
……
如此如此,才是正常的他。
宋束认为一时的鬼迷心窍,不该占据他大脑的主导意识。
然而,荒唐的思绪如同蝗虫过境,霎那间令他丧失冷静。
乖巧的猫,自己为何不能养?
掌心的湿润依旧存在。
心头丢盔卸甲,即便是请求宽恕的言语也掺杂着莫名的心虚。
“我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我找到了一本书,想和他聊一些……”
其实是礼物。
“开始见面时,我们之间不是不怎么愉快吗,哥哥,我会和他打好关系的,你放心……”
不是真实想法。
宋束口齿清晰讲着胡言乱语,得到的回应仅仅是一个眼神。
陈自祈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分外幽深,宛若深海,不可琢磨。
他平静得翻出手机,贴着耳边,对着电话那头诉说需求:“王叔。”
“宋少爷想家了,帮我替母亲打个电话,将他接回去。”
“嗯,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