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延对着玻璃窗第三次出神,盯着窗外扑棱飞过的一串麻雀。

  许久,才吐出一口气。

  他机械性将手中用水果刀削得奇形怪状的苹果递给母亲,最后直起身,与母亲轻声道:“我去走走。”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有些自己的想法,母亲也不好询问,只是望着他这副模样,眸子里闪过复杂。

  然而她最终什么也没说,静静点点头:“去吧。”

  医院楼底有个吸烟区,就靠着小卖部附近,离那片小树林也近。

  满天白雾熏得他不由咳嗽,烟味许久未闻到,总有些恍惚。

  他站在一片哀声怨道的愁苦男人间,望着一只白猫穿梭在茂密的树林里,异常活泼。

  那是只白色长毛猫,乡野长大,没有品种之分,浑身上下充满澎湃的活力,也格外谨慎,即便是有心带它回家,也摸不到它一根毛发。

  齐延其实并不算热心群众,也做不到守护每一只野生动物。只是这只猫莫名投他的眼缘,生得格外漂亮。

  猫是很少有丑模样,或是大自然的偏爱,或是人工培育的品种,自然赋予他们矫健的身姿,人类又将它们驯服,变成现今美丽乖巧的物种。

  齐延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思考无限放空,脑袋也变成了一个空壳子。他自认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家庭条件也不允许。自小,他就是个被人孤立的存在。

  或许那并不是孤立,只是一个人不能融入一群人的惩罚。

  因他过于冷漠的性格,父亲欠下的赌债也将他过早催熟,成为一个被人忌讳,又无时不刻被人关注的角色。

  他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活在自己独立的空间,真空一样区别于外界。

  如此生活,也没哪里不好。按部就班上学,毕业,工作,再抚养母亲晚年。许多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拥有梦想的人很少,至少,齐延自己是没有的。

  他自己也从没什么想要的东西,什么也没有,活着就已经是幸事,生命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他的冷漠掩盖他内心的消极怠工。

  情绪自来是没有波动的。

  如果,没有遇见那个怪异的少年。

  迈步入森林,脚踩在树枝和树叶上,发出哗哗的声响,空气中弥漫泥土的芬芳,虫子在他耳边叫,乌鸦在头顶徘徊,好似有人在哭。

  这副景色似乎很容易将人劝退,齐延向前走了几步,停靠在一棵树前。

  不知哪里来的两个男孩,正逗弄那只白猫,手中攥着一根草,晃来晃去。

  男孩顽皮,下手没轻没重,见猫警惕得后退,又想伸手抓住它的尾巴。

  齐延快步上前,捉住了他的胳膊,又将他提溜拉起来,望着他闪着兴奋的眸子,语气冰冷:“回去。”

  男孩的伙伴看愣了眼,揉了揉眼珠,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又壮胆:“你是谁?”

  齐延没有回答这个无聊问题,他再重复一遍:“回去。”

  语气冷得掉冰渣。

  白费他生得这样俊俏。

  两个男孩灰溜溜向外跑去,又止不住回头张望,嘀嘀咕咕:“好小气。”

  “摸一摸都不行。”

  “又不是他家的……”

  细碎的议论伴随脚步声,逐渐远去。

  齐延蹙眉,也觉得莫名其妙。

  按道理来讲,这只猫和别人一道回去,至少不会吃这样多的苦。野外再好,生活也远不如家庭饲养。

  只是,那两个男孩显然不是真心待猫的性格,又是调皮,下手也没轻没重,何况他们家里如何看待这只野猫也没个结论。真被他们带回去,未尝不是一场劫难。

  他不知不觉思考这样多,仅仅是为了一只猫,实在是令人费解。

  正当他收回思绪,转身离开时,白猫绕着粗长的尾巴,像白雪一般蓬松,勾着青年的小腿,发出娇憨的叫声。

  它叫得实在太娇,听得人一愣,低头望去,又看它一跃扑到自己大腿边上,试图扭动脖子寻求抚摸。

  毛茸茸的脑袋拱来拱去,小小的脸颊一只手就能包住,它露出粉嫩的舌头,咬着他的裤子不放。

  人像猫,猫像人。

  齐延整个人都不太好,越看这只娇憨的猫,脑袋里冒出的,却是一个少年。

  咬着他的指头,轻声唤他:“齐延……”

  “带我走。”

  ……

  周一早上,陈嘉润依照往常的时间来到办公室。顶层的风景极好,宽大的落地窗将这个繁荣的都市缩成一张动态图,生动演示这座生机勃勃的大都市。

  陈嘉润面带微笑,捧着茶杯站定在窗前。

  茶香四溢,令他不禁有些发愣。

  困扰自己多年的烦恼解决,心头的重石挪开,瞧什么都觉得有趣。

  公司里是个人都知道老板最近心情奇好,办公区里探讨的声音近乎不再掩饰,凑在一块八卦——

  往常他们不会如此肆意讨论,然则这事搬上了报纸,荣登本市财经头条,这才有了讨论的时机。

  “哎呦,如今医疗可真是发达,换作我们那个年代,这病怎么能治好?”

  “可不是,瞧瞧老板最近都乐成什么样子了,唇角一直没下去过……”

  “要我也得乐上几天,那么多年的毛病,说治就治好了……”

  ……

  零零碎碎的谈话自走廊蔓延到助理办公室。

  几个刚来的实习生探头探脑,一副好奇的模样。

  李雯靠在椅子上,摇头斥责:“都围在这做什么,工作做完了吗?”

  领头一个白皙的女孩笑着道:“李姐,不是我们闲,楼下来了个帅哥要找你呢,正巧电话打不通,我这不是上来问问你,认不认识?”

  李雯皱眉,认出眼前的女孩是前台的姑娘,却困惑道:“找我?”

  “是哩,”那前台姑娘露出一个笑,“我还没见过长这么俊的帅哥呢!”

  长得俊的帅哥也不是没有,但这样俊的,还是头一次见。远远望去气势还足,有点老板的影子呢。

  李雯心中困惑,跟着前面几人下了楼,出了电梯,才瞧见面前站着的青年。

  身板挺直,一双清冷的眸子探过来,语气淡淡,却带着莫名的强劲:“李小姐。”

  李雯瞧着青年不太对劲,气质变化有些大,从前还是个冷漠的性子,这会却显得格外强势,叫人不敢多看。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却听青年接着道:“能否麻烦您一件事?”

  李雯不禁询问:“什么事?”

  “陈三愿的……一些事。”他道。

  陈嘉润看了会大厦风景,坐在椅子上还未有几分钟,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他咽下一口茶,才清了清嗓子:“进来。”

  李雯拿着报告进来,陈嘉润挑了挑眉,正要询问什么事。

  却见她身后,又跟进来一个高挑的青年。

  青年瞧着年轻,二十来岁刚刚毕业的模样,又生得一副好模样,即便冷着脸也不会令人感到不适。

  他一双眸子如有实质,静静望向端坐在高位上的陈嘉润,片刻,在这份寂静中,才像是回过神:“陈先生。”

  陈嘉润面色一顿,不去看青年,先询问李雯:“什么事?”

  他语气沉沉,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久经商场的气势。

  李雯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好一会,才寻回声音,勉强开口:“先生,是有关陈三愿的事。”

  陈三愿?

  这是个相对来说较为陌生的名字。

  于陈嘉润而言,他几乎快要遗忘自己这个一时兴起领养来的养子,在最坏的打算下,陈三愿的用处也不过是成为照顾自己残废儿子的替代品。

  现今,陈自祈的病已经好了,这个孩子似乎也失去了原先的用处。

  他面上依旧不变,这次却看向青年,“你为他而来?”

  齐延声音平缓,却依旧淡漠:“是。”

  “法律规定被领养的孩子成年后有权选择自己去留,如今,他已经成年,是否有选择自己离去的权利?”

  他一字一顿,似乎并不在意男人的眼光,交代完自己的目的就抬眼,望向坐在椅子上的商业巨贾。

  陈嘉润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格外欣赏得望着眼前的青年,这个年岁能有这种胆量与自己对峙,这份勇气值得赞扬。

  他心情奇好地对一旁站着的李雯道:“你先出去。”

  一面含笑,对着这个勇气可嘉的孩子道:“你留下来,和我讲讲你的看法。”

  他总觉得这个孩子瞧着亲切,又有些眼熟,态度不知不觉放柔,莫名其妙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望着他,淡淡道:“齐延。”

  陈嘉润若有所思:“你是那个家庭教师?”

  “嗯。”

  青年走近了,陈嘉润才微微一愣。

  不怪乎令他莫名亲切。

  这个孩子,竟与他年少时生得极为肖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