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的心跳开始加速，他已经看到了道路尽头的景象。不再是无尽的森林，他可以看见海水在月色下的闪光，听到浪荡的声音。
“终于到了吗？”他喃喃着，低头，攥紧了手中的花束。
他已经等不及了。无论是之前委托调查白寅的侦探还是他后来找的寅客集团内部人士，都已经不需要了。
他会站到白寅面前，他会亲自面对白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心中那份紧迫感的原因，唐棠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突然，他看到了一抹白色的影子。
……什么白影？
唐棠揉了揉眼睛，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但他注定无法顺利地走完这段路。
在听到一阵微不可查的鸟翼拍击声后、在他能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被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了肩膀，狠狠地摔在了草丛之中。
“不许动。”一道比这双手更加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那人这样命令道。
随后，唐棠听见了这冷酷又对他饱含恶意的声音问道：“可以告诉我吗，你来这里，是打算做什么呢？”
“我，我是受节目组邀请的……”
唐棠颤抖着声音说道。
“你不是节目组的人。说实话，你为什么要过来？”那道声音完全没有放他走的打算，不过，暂时也没有伤害他的意图。
“我是来……看望朋友的。”
“朋友？”
那人笑了，笑得非常诡异。他缓缓地蹲了下来，稍微放松了一点力度，让唐棠能够抬起头来，与他平视着。
这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庞，有着完美无瑕的深邃五官。唐棠顺着他挺拔的鼻梁向下看去，正好看到这人对他加深了笑意。
他有着优美的唇线，但在此刻，面对着这诡异的微笑，唐棠却只觉得可怕。
“朋友？好吧，无论你想做什么……这可是你最好的机会哦~”
那人笑着说道：“只要你能在今晚把那些愚蠢的生物们全都消灭干净，我保证……你能得到更大的奖励。”
“我……我想我不需要得到任何奖励。”唐棠极度恐惧地回答道。
他的视线忍不住向上看去，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不需要？你真的确定吗？”那人挑了挑眉毛，“包括你现在正在想的那件事，你所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你最深处的渴望——”
他顿了顿，轻蔑地勾了勾嘴角：
“白寅。”
“......！”唐棠慌乱地挣扎起来，他试图逃脱那个人的掌握，却只是让自己变得像一条案板上的活鱼。
而那人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像一把刀一样，将他钉在了案板上。
他看着唐棠，而唐棠的视线则开始发黑发虚。唐棠看着他，脑中一片混沌地看着他，近乎无意识也无目的地盯着那双灿金色的眼睛，脑中居然还能浮现出想象的场景：……就像是阳光照在了纯金打造的雕像上……
他听到了一声叹息，听到那人说出了他无法理解的话：
“这就是我所创造的‘人类’吗？真是可怜……可悲啊。”
在唐棠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那人松开了手，唐棠大口大口地喘气着，对生的渴求终于盖过了一切，他看着那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人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你希望我做什么？”唐棠开口问道，他不想再体验一遍刚才的感受了，他的嗓子现在还有些难受，喉咙疼得要命。
“你自己想，做你自己想做的事。”那人眯了眯眼睛，唐棠则不再看他，他感觉自己已经对金色产生了畏惧。
之后，那人就不再管唐棠了。他从兜里掏出来了一个黑色的圆环。那圆环有一半是被喷漆喷涂成黑色的金属，令一半则似乎是树脂。他用没有按住唐棠的那只手捏了捏圆环，然后轻轻转动了几圈。
唐棠还在疑惑之中，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是那人将圆环掰开了。
直到自己身上的压力消失，而他听到名为凯撒的侦探的声音以后，他才反应过来那人究竟想做什么，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脖子，才放下心来。
他当然认识那是什么。
多年前已经被法律禁止制造的东西，能够诱导兽人发情的“诱导环”。
他确认自己真的安全了，这才去关心侦探的情况，并且在看到侦探已经安全了、而且已经制服了那名袭击他的人之后松了一口气。
他不光是因为侦探没有落败而放松，更是因为他不需要做出任何选择而放松。
“我上去也不一定能帮上忙。”唐棠心想，“还好侦探先生没事。”
不上去帮忙也没有什么，但他已经完全忽略了一旦凯撒落入下风，他自己连报警或者找人帮忙都不会做的事实了。
而在这时，凯撒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注意到凯撒将诱导环扣在了那人的脖子上，而那人已经撤退走人了。
对了，那个可怕的人……他的眼睛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在凯撒和那人打斗的过程中，他注意到那人的眼睛变成了黑色。但他分明记得自己刚才看到的是金色。
凯撒看起来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惊讶，没有鄙夷和厌恶，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他。
唐棠突然有些心虚，不敢与凯撒对视，只好低下了头，盯着他自己的鞋尖。
还好，还好那束花还好好的，里面的刀也没有掉出去。
凯撒把花从地上捡了起来，递给了他：“拿好你的东西。”
唐棠接过了花，但他的动作几乎像是从凯撒手中把东西抢走了一样。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我可以离开了吗？”
他小声询问道。
“走吧。”凯撒依旧平静，“我需要提醒你，我依然在调查白寅，完成你的委托——只不过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就和说“今天的天气不错”一样，但这却让唐棠愤怒了起来。
没有发现？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即使，即使真的没有发现……可是白寅却参加了这样的节目！
“……我知道了，谢谢，我们之间的委托结束了。”但唐棠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希利亚不太对劲。”
系统跑了过来，顺着凯撒的裤腿往上爬去，最后以两只前爪勾住衣服、两只后爪扒在凯撒胳膊上的姿势挂在了他的身上。
“嗯，注意到了，不过……”
“喵？不过什么？”系统天真又愚蠢地眨巴了眨巴眼睛。
"不过，我暂时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你。"凯撒的语气里透露着一股冷嘲热讽的味道，他心情不佳，
"喵？"系统有些茫然地看着凯撒，完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挤兑。
“改时吧。”凯撒低头看了一眼猫，把它从自己身上摘了下来，捞进了怀里，“我需要再想想。”
系统小声地“嗯”了一下。它再次放心了下来，过于发达的情感模块告诉它，凯撒的情绪并不是因它而产生的，也不是冲它而来的。
它只不过是不小心走过了一座突然开始爆发的活火山而已。
这座火山也不是最近才开始喷发的。它想。
系统注意到，自己似乎也在变得越来越不对劲，具体表现为越来越思考一些“无意义”的东西。
不对，怎么能说是无意义呢？它又想。
非常特殊的是，我绑定了两个宿主。因此，我必须努力维护好两位宿主之间的关系，因为这关系到了我的任务完成度。
没错，就是这样。
它自欺欺人着。
系统也明白这是在自欺欺人。它很清楚它的同事们到底都是怎么工作的，也很早就发现，相比起其他系统，它似乎过于“情感充沛”了一些。
说白了就是冗余太多，而且无法清除，将许多能量都用在了无意义的东西上。
——主系统和其他系统都是这么说的。它们不是在讽刺，只是在给出建议。
这是天生的。
只不过是最近变得越来越严重了而已。
系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不过，既然主系统都没有说要让它清除掉这些天生的冗余，那么它就继续保持了。
“这个节点的任务完成了吗？”凯撒问它。
“完成了，我们现在只需要等待下一个节点，或者什么也不做。”系统回答道，“是一样的。”
它检测到凯撒的情绪逐渐恢复了正常，于是继续说道：
“其实，我在重新计算：既然主系统也接收剧情漏洞这些小世界的实际情况，那等到结束时，我们再将这个世界的信息提交给主系统，也许能够拿满积分。”
“听起来不错，比修补那些剧情好多了。”
系统突然振奋了起来：“你也觉得这样不错？”
“你有什么想法吗？”
凯撒似乎不再去想希利亚了，他不再思考那些谜团，只是在问系统。
“我想的是，如果这个世界结束以后，主系统还像上个世界那样给我们算积分的话，也许我们可以试试不同的路——没有系统走过的路！”
它开始觉得这就是一个好主意，更加兴奋地说：
“其他系统和宿主也发现过各种BUG，但是，它们还没有发现过这么严重、甚至会影响整个剧情逻辑的BUG。所以，我觉得，我们下个世界可以专门挑选有可能出现问题的世界，我们到时候就专靠反馈赚积分——”
凯撒点了点头，同意了。
“可以试试。”凯撒对系统说道。
系统开心地从凯撒的肩膀跳下来，飞快地跑走了。
凯撒需要一点独处时间，正好，它也需要一个比较空的、只属于它自己的时间好好规划一下未来。
它决定了，一定要在下个世界努力工作！
“你打算怎么做？”
将主管送走、再次恢复自己本来的身份以后，圣者再次听见了结西雅的声音。
“我借助了您赐予我的，掌控心灵的力量，对唐棠下达了暗示。”圣者回答道，他已经变成了一只鸽子，奇怪的金色眼睛白鸽，“只要他看到白寅，就会不顾一切地试图将白寅杀死。”
“我的人做了手脚，这一段会被直接播出，不会被程序自动过滤出去。等到那时，无论是人类还是兽人，都会看到这一幕。”
结西雅很轻地笑了一声，这还是他第一次听神使发出笑声。在他的印象中，结西雅永远是冰冷而高傲的。
“做得不错，还有吗？”结西雅头一次赞赏了他。
圣者意识到，这绝对是一次特殊的对话，不同于以往任何对话的对话。他有些紧张，控制不住地抖了抖翅膀——似乎这样就能把紧张的情绪抖下去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很想啄食些什么东西，比如玉米粒或者面包屑之类的。但不行。
我是一只人。他想。但我其实只是一个鸽子。
“不要紧张。”结西雅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和缓，“你做的非常好。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安排好。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可以。”
“不过……”
“什么？”这回，圣者感觉自己的羽毛似乎都炸了起来。
他不想听，他想。
他有预料，他已经得到了预警，接下来的话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是他想听到的。
可惜他无法阻止结西雅。
于是，他只能听见那个让他恐惧的问题：“你已经知道了真相，而你又以‘人’的身份生活了太久，所以，你无法接受，对吗？”
“是‘人’还是‘兽’，真的有这么大的影响吗？重要到你真的想要毁灭一切，是这样吗？”
结西雅似乎真的感到疑惑，而圣者已经被祂惹怒了。
这是什么鬼问题！
“够了！”
“不，还远远不够，我还有很多问题。”
见鬼，他又听到了结西雅的笑声，他现在已经罹患笑声恐惧症了。
但是，结西雅想要知道什么，这始终是他无法反抗的：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所得知的并不是唯一的真相？”
“我可以确认。”圣者坚定地回答道。
“不，我说的是‘唯一’。还有一半的真相没有揭露——”
凯撒已经回到了海边篝火旁，录制设备重新捕捉到了他的身影，节目组也放下了心。
希利亚并不在这里，胡淼刚才倒是看见了他，凯撒问过胡淼，胡淼一脸怨念地告诉他，说希利亚是去给他“准备惊喜”去了，还不忘旁敲侧击地向他打听委托的事。
凯撒敷衍了几句，独自一人走到了更靠近海的地方，将手垂下，任由海水将其打湿。
节目组当然不允许带通讯设备或任何能上网的东西进来，但他不光带了系统，还带了其他东西。
多伊给他传来了简讯。
虽说加上附件以后也不算多么简短吧。
时隔多日，多伊那边终于有了进展，而且成果颇丰。
凯撒打开了附件，找到了最重要的那张图片——
几年前，在新的法律出台、禁止诱导环制造和销售之前，寅客集团的实验表明，能够诱使兽人的诱导环对人类也起作用。
人类。
人类究竟是什么，该如何定义？
他笑了。
他早就好奇了，在这样的世界中，为何又会有“人类”这种极其特殊的存在？而结西雅又为何会把和过去历史有关的记载改写得乱七八糟？
这些其实也不那么重要了。
在结西雅的计划中，应该不包括这件事的暴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