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赊月睡不着, 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姜宁轻轻顺着他的背脊:“睡不着的话,可以跟我讲讲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吗?”

  本来有些事已经烂在肚子里,如果找不到家人, 他会一直以白赊月的身份生活下去。

  “我们以前居住在南沙的一个小岛上, 捕鱼为生,那边只有一个老师,从上一年级开始,每年都会有同学随父母到内陆城市生活。”

  “我的老师跟我父母说, 如果他们有能力,希望能为我提供更好的学习环境。我父母也希望我能有知识, 决定带我去内陆生活。”

  “他们与那艘船的其中一个水手认识, 我们没有买票就上了那艘船,当船在海上航行一天一夜后, 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暴雨,海水湍急,海平面视线模糊,导致船身与礁石相撞,船舱进水。”

  “那是人间炼狱,为了活命, 有人被生生踩死、有人丢下至亲、有人为了一件救生衣大打出手……人性最经不起考验。”

  “父母抱着我,父亲把我们三个拴在一起,我与他们等待救援, 但是风浪太大, 我们被狂风暴雨分散。”

  “不知道过了过久, 感觉到有人在按压我的胸腔, 我吐出几口水, 接着醒来,着急问我父母的去向。”

  “那个男人什么都没说,抱着他手中的男孩放声哭泣,他嘶吼的声音响彻整个海平面。”

  白赊月眼眶红红的,讲述这些的时候每个字都很沉重,似乎胸腔都在疼。

  “海平面静得可怕,只剩下船体的几片残骸,我们周围只有寥寥几具尸体,我原以为死的人不多,也以为我的父母还在人间,但那个男人说,他们都被海水冲走了,他自己的儿子也死了,他的手下拼尽全力才将他和他女儿救下,顺便救下的还有我。”

  “他抱着他儿子的尸体发呆整整一夜,他很绝望,以至于他女儿发起高烧昏迷不醒,他直接两眼一番撅了过去。”

  “在救生艇到达之前,我一直照顾着他们。到了救生艇上,我着急询问我父母的下落,但我的养父没让我开口,他帮我问他们,我听到他们说海水温度低,海水又急,没有生还可能。”

  “我后来想想,我父亲没让我问,大概从一开始就想让我代替他的儿子。”

  “我确实成为了他的儿子,他儿子从小在美国长大,我需要学习美式英语,学习西方用餐礼仪,他儿子钢琴很有天赋,我必须在短短半年内达到他儿子的水平,马术、高尔夫球、射箭……他儿子会的,我必须会。我需要没日没夜地学习他所掌握的知识……而做这些只是为了没人能怀疑我的身份。”

  说到这儿,白赊月无奈地笑了一下,“我记得有一次我累晕了,一边吊着营养液,他在一旁陪我练习美式英语。”

  姜宁问:“可是他这么做……难道没人见过他之前的儿子吗?”

  “那些叔伯只在照片里见过,他们一直生活在美国,所以很好糊弄过去。”

  “我父亲救过我的命,他又重新给我一个身份,他养育我教导我,他对我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所以我抗下所有的压力,最终变成白赊月,我听他的话娶他女儿,打理家中产业,这么些年,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也算对得起他的救命之恩。”

  白赊月说完,从姜宁怀抱中挣脱出来,而姜宁枕在上方,早已把枕头打湿一片。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姜宁吸着鼻涕,整理情绪,说:“觉得你辛苦,觉得你失去自我,心疼哭的。”

  “但从某种角度看,他把我培养成一个有胆有谋、能够独当一面的人。”

  “他对我严厉了点,但同时也给了我一份父爱,我很感激他。”

  “你也跟我说说,这么些年,你与我亲生父母之间的交集,我想多了解他们一点。”

  因为盛飞以前对他们二老有意见,所以姜宁对他们了解得不算太多。

  “盛伯父和盛伯母这些年一直没放弃找你,各种福利院、寻子群体,都有他们的身影,他们坚信他们能活下来,那么你也能活下来,他们一直认为你只是失去记忆,或者生活在另一个地方,你可能认为他们死于那场海难所以才不去找他们,现在看来,应该是后者。”

  “不是,”白赊月说,“我找他们了,在我有能力的时候就雇佣私家侦探找他们了,好几次,就在我以为快要找到的时候……”白赊月叹气,“海难之后,身上什么都没有,连爸妈的头像都是找别人画出来的,所以每一次核对信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那艘船上的幸存者四散在各地,因为当时被海水冲走很多,所以登记在册,包括登记上船的人员信息,都只有寥寥数个,我请的侦探这些年几乎帮我找遍了那些幸存者,我是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你帮我找到的父母。”

  姜宁:“大概是天意吧,同一个城市,你的父亲在电视上看到过你,甚至对面对看着你,都没认出来你,你们错过相认的又何止一次机会。”

  “是啊,同一个城市,我的私家侦探却从没发现。”白赊月皱了皱眉,像是想到什么,随后揽姜宁入怀,“先睡一会儿,明天我好好想想要怎么与他们相认。”

  “嗯。”

  这几天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帮白赊月找到他的亲生父母。

  《记忆障碍》在五一劳动节假日档定档播出,姜宁前往首都参加首发会,又马不停蹄地赶回香江,参加《迷雾》的综艺宣传。

  白赊月从侦探事务所出来,去了趟白家老宅。

  他让宝姐准备些新鲜鱼肉,他亲自下厨。

  白心水放学回来就看到他爸在厨房忙活。

  做完晚饭,叫上正在打理花花草草的白老总,一家三代吃了个美美的晚饭。

  白赊月到父亲书房,发现他父亲正在喝酒。

  “医生怎么说的忘记了?”

  父亲像是被抓包的小孩,慌乱了一下,乖乖放下酒杯,狡辩道:“我就闻闻,喝不让喝,闻闻难道还不让人闻了?”

  白赊月拿来一只空杯子,从他杯中倒走三分之二,“这么点量,应该没事,你实在馋就喝吧。”

  虽然嫌弃酒太少不过瘾,但他爸还是一点点品尝那为数不多的酒。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发高烧,40度不退,你在病床上守了我三天,可是这种事,宝姐他们做就行,你那个时候很忙,为什么要守着我?”

  他爸摆弄着桌上的古董摆件,随意搭话:“你是我儿子,不守你守谁?”

  “芷蕾那件事,我后来才知道我前脚刚去柬埔寨,后脚你就跟来了,但是你没让我发现。”

  他爸一愣:“你还是知道了?”

  “嗯,你以前的亲信跟我说的。”

  “多嘴。”他爸说,“跟着你是怕你有危险,如果我两个孩子都有事,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没让你发现是想看看你的胆识。”

  白赊月抿唇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对我一直很好。”

  “不,也有不好的地方,”老爷子放下酒杯,回忆往事,“你比我儿还小一岁,你小时候我对你太严厉,剥夺了你的童年、青年,甚至还剥夺了你对婚姻的选择、你对后代的选择,我为你安排得太多太多,你会反抗,但最终还是选择顺从我。”

  老爷子感慨颇多,“临老想想,救人是善事,把一个人的一生剥夺了那才是罪恶,我有太多对不起你的地方。”

  “你知道的,这些方面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可是爸爸,你是失去过儿子的人,你知道父子分离的痛苦,可你怎么忍心阻止别人父子相认?”

  老爷子神色一敛,意识到事情不妙。

  “你……都知道了?”

  “在十年前,私家侦探其实就已经找到他们了,是你从中作梗,收买了私家侦探。”

  老爷子无地自容,“是,我纠结过要不要告诉你,我知道你迟早会知道真相,但是我又怕……怕你离开我……那个时候芷蕾去世没几个月,如果你离开,我就真的一个孩子都没有了……”

  “我承认我有私心,我自己不舍,我也怕白心水没有父亲,我还怕偌大的产业分崩离析,年纪越大,这种害怕就越甚,以至于一次又一次地隐瞒你。”

  当白赊月怀疑私家侦探有猫腻后,他便找上他,可能出于心里的愧疚,私家侦探和盘托出。

  白赊月有过愤怒,也怨他父亲,但过往的事已成事实改变不了,他选择心平气和地处理这个问题。

  “你该相信我的,即使我找到亲生父母,我也不会丢下你,不会丢下白心水,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我为数不多后悔的几件事中,关于你的就有好几件,”老爷子感慨万千,“你恨我吗?”

  问完,老爷子首先笑了,“阻止父母亲人相聚,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事,我不指望你会原谅我。”

  白赊月眼中一直都很柔和,面对家人,他一贯包容。

  “我跟你坦白要找亲生父母的时候,你却冠冕堂皇跟我说那番话,我心里会有恨,但我原谅你,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你是我父亲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他把老爷子的酒柜锁起来,“钥匙我拿走了,你早点休息。”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觉得对这个儿子终究是亏欠的。

  人性很复杂,他们不是父子,但他们之间的感情更胜父子。

  白赊月很晚才回家,姜宁坐在窗边背台词。

  “想好什么时候与你父母相认吗?”

  白赊月:“没有。”

  “盛伯母明天出院,我去接送他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子女应该尽孝,明天我开车。”

  “嗯。”

  白赊月进浴室洗漱,吹完头发,躺进被窝。

  姜宁翻身把床头灯熄灭,接着把白赊月的胳膊弄到自己脑袋底下,准备睡觉。

  白赊月搂着他,轻轻亲吻他的唇。

  姜宁一开始以为白赊月只是亲一两下,但到后来都被他弄得没了睡意。他推了下白赊月,“该睡觉了。”

  老婆很反常,白赊月狐疑:“这几天玩玩具了?”

  “你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姜宁激动归激动,解释道,“我知道这些天你的心思在你亲生父母哪儿,你没心情,我怎么好让你做那些。”

  “谁说我没心情?”

  贴身衣物散落,白赊月那低沉悦耳的声音擦过耳际,“亲生父母的事情重要,老婆的事情同样重要。”

  大手摁在姜宁腰间,另一手摁在姜宁后脑,将他整个人贴向自己。

  安静的房间中只听到啧啧水声。

  次日来到医院,盛母在两天前已经退烧,如今精气神看起来都不错。

  姜宁进入病房前,盛母正和护士说说笑笑。

  看到姜宁进来后更是笑开了花。

  “我听说是你和你朋友一起送我来的医院,麻烦你了,现在还要你来接。”

  看到姜宁身后跟着的白赊月,盛母愣了一下,上下打量:“这位是……”

  “我男朋友。”

  “辛苦你们了,你男朋友比盛飞还高啊。”她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一直在打量。

  盛母一直打量白赊月,盛父理解盛母的想法,怀疑的思绪何尝不曾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但最终还是被现实说服,他对盛母小声说:“他有父亲的,长得像而已。”

  但盛母不为所动,车上,她开始试探性地问:“白先生今年几岁了?”

  “三十六。”

  二老对视一眼,是他们大儿子的年纪。

  “那你的父母是亲……不对,还健在吗?”

  “父亲健在。”

  盛母:“哦……”

  盛父拍拍她的手,算是安慰。

  到了盛家,盛家二老要求俩人留下来吃中饭,并让保姆去买菜。

  盛母一直盯着白赊月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白先生让我想起一个人。”

  白赊月也说:“您也让我想起一个人。”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折叠的纸,纸张有些泛黄,折痕处还有几个磨损出来的小破洞,上面的色彩淡化许多。

  “这是我大概十一二岁画的。”

  纸上,有海、有小平房、还有两个捕鱼人。

  画面布局很熟悉,盛母叫来盛父:“老头子,你快来看这画。”

  盛父看了很激动,盯着白赊月又是好一番打量。

  长得像,又会画以前他们大儿子会画的画,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你是……你是……”

  白赊月将二老扶在沙发上。

  “在网上,我的资料显示,我叫白赊月,三十七岁,但我今年实际年龄三十六岁,我的生日是7月26号,我原名沈栾,我的父亲叫沈庭,母亲叫潘小芬,我们以前居住在南沙的一个小岛上,父母捕鱼,我上学画画。”

  “我的成绩还不错,父母想让我获得更好的学习环境,登上去内地的船,但是遇到海难,我们分开了……”

  不用再说下去,白赊月就是他们的大儿子没错。

  亲人相聚的场面总能轻而易举赚取眼泪,姜宁到外头透气。

  保姆正买菜回来,他伸手要来保姆手中的菜,自作主张放她半天假期。

  “这样不好吧?”

  姜宁心说让她进去看见那场面才不好。

  “没事的,今天这顿饭你不用担心,明天我不在,盛伯母身体又虚,就要劳烦你多费心思了。”

  “也行,可不许扣我工资哟。”

  姜宁笑:“这家的儿子是大明星,这么点钱没必要。”

  保姆想想也是,便离开了。

  半小时后,姜宁回到客厅,盛母还抱着白赊月不撒手,盛父抹着眼泪,接过姜宁手中的菜:“伯父去做饭。”

  姜宁不让:“你们很久没见面,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我来做饭,您多跟他说说话。”

  “进门是客,我怎么能让客人做饭呢。”

  姜宁拗不过,只得让盛伯父去做饭,他跟上去打下手。

  白赊月讲了好多这些年发生的事,也如实说出养父阻止他寻找亲生父母这件事,“如果不阻止,我们可以早十年相遇,您恨他吗?”

  盛母迟疑了一下:“会恨。”

  但她又说,“他救了你的命,还把你培养得这么优秀,我原谅他,下次带我去见见他,我还得亲自跟他说声谢谢。”

  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她不会让儿子夹在中间难做。

  有生之年能见到大儿子,还知道儿子这么能干,这是上天对她最大的眷顾。

  饭桌上,她不知道白赊月的喜好,让他自己夹菜,但她知道姜宁的口味,给姜宁夹了很多的菜。

  “多吃点。”

  姜宁看向白赊月,向他求助。

  白赊月接收到信号,劝盛母:“妈,你让他自己夹菜。”

  “哟,还没过门呢,这就向着媳妇了?”

  姜宁狂咳不止。

  “我以前开玩笑说,做你男朋友一定要比盛飞优秀,能比盛飞优秀的,也就我大儿子了,没想到一语成谶。”

  盛母笑着顺姜宁的背脊,“兜兜转转,你还是我半个儿子,这就是缘分啊,让我们成为一家人的缘分。”

  姜宁羞赧笑开。

  几人也都跟着笑,开心的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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