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酒在宫里的人传来消息, 说皇上召见婉妃娘娘,在寝宫密谈许久,之后婉妃娘娘被带回漪兰殿看管起来, 裴瑄也被带走了,不许任何人靠近。

  裴皎知道, 把裴瑄分开是在保护他,他年纪还小,跟此事无关。

  四哥啊四哥, 早知你不会安分,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入了局。

  也好, 他等的时间够久了, 若是像上一世那样, 还要等四年,现在正好, 父皇的身子本就不如从前,中/毒后就算救了回来,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

  就在裴皎收到消息半个时辰后,皇上传召, 来请他的小太监从前一直被安海压着无法出头,最多去各宫娘娘那传话,如今骤然得到重用,自是积极用心,处处妥帖。

  “六殿下。”小太监的态度不算亲近,也不疏离, 拿捏的刚刚好:“皇上的身体刚有好转就传殿下过去, 可见是念着殿下的。”

  “凶手可查出来了?”裴皎问。

  小太监摇头:“奴才不知,只是有些许猜测, 无法像安总管那样聪明能干。”

  裴皎明白,这是在向他透露,安海已经被抓起来了,很有可能已经拷问出凶手,但具体为什么还不抓人,他就不知道了。

  “父皇的身子要紧,你切记提醒着,莫让父皇太过劳心。”裴皎说着,话锋一转:“几位太医可还在父皇跟前呢?”

  小太监垂着头:“只有苏太医在。”

  苏太医乃太医院之守,年逾六十,比皇帝的年纪还大,能在宫中活这么久的太医非常少,可见其口风严谨,甚得圣心。

  守得住秘密,才能活得长久。

  裴皎行礼的时候,皇上态度还算温和,毕竟还没有确定他的身份,当然更希望裴皎是他的亲生儿子,婉妃那般言辞恳切,说起从前的事,让皇帝想起了二人初见的时候。

  阳光明媚的午后,笑容灿烂的卖鱼女,情窦初开的少年与少女,总是那么的意气风发。

  想起这些,皇上的心安定了大半,婉妃对他深情至此,怎会跟他人苟且?

  况且小六的鼻子很像他,就算更像婉妃,那也是正常的,这是他们二人的孩子,就是脾气太倔,也太过重情,那个沈怀酒再好,终究是男子,不能传宗接代。

  “儿臣这两日寝食难安,虽也听说了父皇清醒的消息,终究没有见到,无法安心。”裴皎露出一个笑容:“现在终于见到了,父皇可有哪里不舒服么?”

  皇上笑道:“无妨,你先起来。”

  “儿臣不能代父受过,实在是不孝,多亏苏太医妙手回春,否则儿臣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裴皎说着,朝苏太医拜了下去,苏太医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六殿下言重了,这是老臣的本分。”

  皇帝见此,欣慰的点着头:“好了,你有这份心,朕很高兴,那日发生的事朕都知道了,你向来不爱吃甜食,没用那道糖醋荷藕很正常,朕怎么会轻易疑心自己的儿子,只是委屈你了,这几日被看管着,不能出门,吓坏了吧?”

  “刚开始儿臣的确是吓到了,但更担心父皇的身子,只要父皇能醒过来,儿臣就不算委屈。”裴皎说着,大颗大颗眼泪顺着脸颊滴到地上,悲恸不能自已。

  “父皇吉人自有天相,儿臣是高兴,太高兴了。”

  他擦了擦眼泪,尴尬的垂下头:“儿臣失态了。”

  “你这是真情流露,朕很高兴。”皇上说着,招手让裴皎到身边,拉住他的手,看着手里细腻光滑的手指,皇帝默默叹了口气,他确实是老了。

  裴皎趴在床头轻轻啜泣,皇帝突然发觉他从未了解过这个儿子,原来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被人依赖的感觉很好,之前他从未关注过裴皎,冷落了婉妃,经过林炎查探,才知道他们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吃不饱,穿不暖,任人欺负,裴皎却长成了这样不记仇的性子,小七跟小八被惯坏了,犯下的错事不胜枚举,裴皎没有报复,可见其本质良善。

  要是裴皎知道他在想什么,肯定嗤之以鼻,之所以不报复他们,是觉得报复蠢货没有成就感,反正让他们看着他登上皇位,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惩罚了。

  两人大叙父子情,把苏太医晾在一边,苏太医眼观鼻鼻观心,倒也不觉得尴尬,这种事也不是没见过,不过更多的是后宫妃子与皇上,不管装的还是真心,总要在皇上面前哭一哭,皇子哭的这般厉害还是头一次见到,就连前两天四殿下也没有哭,只隐隐表示了担忧。

  皇上明显被六殿下的真情流露所感动,看来不管是妻妾还是儿女,哭一哭总能引起作为男人的怜惜。

  不过皇帝并没有被冲昏头脑,激动过后,两人重新净面,让人去请裴修和逍遥王过来。

  裴皎适当的露出疑惑的表情,端坐在旁等候。

  待两人到齐,皇上让裴修重复了一遍那天的话,裴皎登时从椅子上起身,跪在地上:“不,这不可能!”

  “父皇,四哥肯定是听错了,而且那侍女是这两年才到漪兰殿的,并非一直伺候在母妃身边,怎么会知道这些?或许她说的是别的,亦或者,她是在故意陷害!”

  名叫芷萝的侍女早被压去受刑,说那天的确瞒着婉妃跑去私会,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提到过六皇子。

  如今芷萝还在受刑中,皇上也想查明后再做定论,但是他的身体实在撑不住了,这次中/毒后,很明显大不如前,有时候喘气都觉得困难,尽管逍遥王跟苏太医都瞒着,不肯让他知道病情,皇上也能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

  现在最重要的是定下储君才能安心,说不准还能享受几日清净。

  裴修心思太重,他本不做考虑,但若是裴皎不是他儿子,必定是要换人的,所以他提前把裴瑄保护了起来,又怕母强子弱祸乱天下,这几日头疼欲裂,心烦意乱之下身子更难痊愈。

  裴修:“儿臣只是把听到的说了出来,绝非故意陷害,当时离的不算近,许是听错了也有可能。”

  婉妃的侍女能与人苟且私会,说不准就是婉妃娘娘上梁不正,毕竟当年与她同在妃位的怀孕升了位份,皇后也有了身孕,只有她有宠无子,看着后宫的孩子越来越多,各宫嫔妃都得了好处,怎能不着急?

  一时失了主意,犯下诛九族的大罪也不是不可能。

  “是,四哥一定是听错了,母妃向来胆子小,又心系父皇,怎会做出背叛父皇之事?”裴皎道:“当年儿臣年纪小,许多事不明白,母妃日子过的不好,经常暗自垂泪,夜里常常思念父皇以致出现幻觉,对我视而不见,这些伺候母妃日久的宫人都知道,儿臣长大后方明白,相思之苦的确能让人痛不欲生。”

  “母妃情深至此,父皇一定要相信母妃。”

  这些话昨日婉妃说过,皇上心里清楚,所以只是把人关了禁闭,否则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就算赐死也不为过,不管怎么说,那侍女敢在漪兰殿私会,就证明确实看管不严,有可行之机。

  皇上道:“朕自然是相信你母妃的。”

  “但朕不得不谨慎,毕竟……皇位将来是要传到你们身上的,若无皇室血统,朕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所以只要有一点可能,他都不会放过。

  裴皎沉默下去,裴修道:“父皇之心儿臣明白,只是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 ,查起来耗时耗力,传出去也不好听。”

  皇上正是知道不能传出去,才让林炎暗查,但其中丝丝缕缕的关系,一时半会儿查不出来,金吾卫换了一波又一波,何况当年跟婉妃私通的也有可能不是金吾卫。

  “所以才把你们都叫过来。”逍遥王道:“其实有个法子,可以立马查出六殿下的身份。”

  裴皎跟裴修同时抬头:“什么法子?”

  逍遥王看了皇上一眼:“滴血验亲。”

  裴皎直到,他能说出这个方法,证明已经在父皇面前提起过,并且父皇已经同意了。

  缩在一旁当隐形人的苏太医站出来:“这个法子的确可行,不过不能保准,有些即便是亲生,血也有可能不相溶,不过大部分是没问题的。”

  裴皎看向皇上,郑重的磕了一个头:“如果能让父皇安心,儿臣做什么都愿意。”

  裴修欲言又止,明显是想表心意又不知道说什么。

  皇上点点头:“朕自是信你的,你们先起来。”

  他转头吩咐苏太医:“此事不宜宣扬,你亲自去准备水。”

  “是,老臣明白。”苏太医应下,半弯着腰退出去,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变得有些沉闷,直到苏太医回来,几人才如梦方醒。

  裴皎刺了手指一下,血滴入水里,周围的水染上丝丝红色,皇上接过苏太医手里的针,几人赶紧跪下,不敢抬头,苏太医更是把水盆举到头顶,身子弯的快要贴地。

  直到上面传来皇上的声音:“好了。”

  众人把视线落在盆里,看着两滴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逐渐融为一体。

  皇上弯起嘴角,大笑出声:“好!”

  裴皎松了口气,对上裴修不可置信的眼神:“四哥,承让了。”

  裴修抖着苍白的唇:“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皱眉看向裴修,裴皎声音危险:“什么不可能,四哥在说什么?”

  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不可能的,裴修后退一步,脸色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