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初公主达到关卫那日,关卫的枯树冒了新芽儿,顾司宜见孙时鲤的时候,是在辰时,太史院不负责接待使臣,但也要回宫提笔。
孙时鲤身侧换了个小太监,太监平日里机灵,但是没读过书,修订的事情做不了,宫里没几个太监识字,孙时鲤常让商棋到身侧帮忙。
“昨日的册子可封线了?”孙时鲤翻动手里的书,头也不回地问着身后的顾司宜。
顾司宜说:“封线了,宫中派人传话说易初公主在后宫,由贵妃娘娘设宴款待。”她接过孙时鲤递来的本子,然后放在随身携带的木盒中。
孙时鲤从她手里拿过整理好的木盒,“给我吧,我们先去后宫宴。”
宫中的马车早已停在太史院门口,封意晚被封贵妃,管理后宫事宜,其余的秀女在面圣后也有了位份,两妃三十二嫔,后宫也不再那么空荡。
皇帝年幼但是也有嬷嬷教了同房的事儿,近来通房宫女也夜夜留宿在皇帝宫中。漠原同行的王子使臣由礼部设宴款待,鸿胪寺教坊司忙的不可开交。
因为这场较量是展现国威的时候,孙时鲤选同行入宫的官人时,最终定下了顾司宜。顾司宜在孙时鲤后,孙时鲤上了马车后,驾车的太监拦住顾司宜小声说:“官人,殿下说今日她要在大殿见使臣,结束后便来寻你。”
顾司宜看了一眼车帘应声,上马车后,孙时鲤已经让了位置给她,孙时鲤面上并不自然,自从赐婚圣旨一下,每日的夜莺啼叫时总有一盏夜灯彻夜不休。
顾司宜坐到对面宽慰她说:“编撰不必忧心,万事自有解法。”
“你们闹来闹去玩这些小孩子把戏,还得拉上我做垫背的,遇上你看来是我命不好。”孙时鲤说话一向直接,她心里都明白是为了什么,季般般那点小心思瞒不过她,又是将顾司宜调到编修,又是给她赐婚。
顾司宜顿时说不出话,她愣了一阵说:“她,若编撰真想怨,怨我好了。”
孙时鲤撇了她一眼,顾司宜垂着头满是自责,她说:“罢了,你如今是编修,顾家的史册你打算如何?”
“关于顾家这段,我需要足够的证据,但是唯一的证据已经撞死在太后灵前,用死来替罪人掩盖。我想过另一条路,得能人者向天下人写书将顾家功德拉出,而殿下将太傅安排在阁老的位置上,便是在给我这个契机。”顾司宜想到这儿不由得欣慰。
在季般般做了摄政王以后,她见过一次太傅,太傅对季般般如今的才能开口夸赞过。
孙时鲤说:“你的意思,顾家史册已经封线了?”
顾司宜应声,最后一页她终是没有填上封了线,她姓顾,那顾家便能由她来创造功德受世人所仰,而爹爹叔父生前明知自己会被忌惮走上这条路,依旧未作反抗。
因为,如果反抗,那关卫的冤魂不知又会翻上多少倍,顾司宜唇角一弯看着他说:“比起为顾家正名,我更想,结束乱世。”
孙时鲤只是淡淡一笑,“这乱世何时结束过,你可知为何要制定律法?”
顾司宜说:“我知编撰想要说什么,律法约束的从不是官人世家,律法的制定不过是为了权势能更好控制百姓,殿下设立的御史台,我曾以为她会让自己人做大夫,但是她没有,这就跟行军打仗一样。”顾司宜说完一笑,她读过不少兵书,治国和带兵有相通之处,而她正好能明白其中相通的点。
马车行驶到了宫门,宫门口能见几位穿着异域服饰的漠原人。
漠原打了败仗,如今入宫也是大手笔,带了不少珠宝牲畜,鸿胪寺的官员抬着木箱路过,顾司宜瞟了一眼,箱子外镶嵌着宝石华丽贵气。
她小时候住在宫里,见漠原使臣入京都不曾带如此多至宝,后宫的贵人多了,一路走行礼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世家的女儿们年龄同她都是一般大,稍微小点是郡县贵胄的姑娘,也就和季锦十一般大,关卫的姑娘不到二十嫁人,她不过是入了太史院为官,方能晚点出嫁。
季般般刚从大殿上出来,她匆匆赶往后宫,今日封意晚在后宫接待易初公主,她还是得前去见见,毕竟先前邑处营查出札吉乌部可汗病重多年,她需要证实一下这件事。
迎面邱十烟迎了上来,邱十烟脸上布满皱纹笑裂裂的行了礼,“臣多谢殿下提携,将家弟提到御史台做巡抚。”
邱氏和车氏不同,不曾分家,邱十烟和弟弟娶妻后也一直住在一个屋檐下,季般般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点头,欲要前去时,邱十烟跟着她的步子。
季般般问:“还有事儿?”
邱十烟在桑处营,掌管使臣处境,平日在鸿胪寺走动的尚多,他看了看四周,然后低声说:“刚刚臣清点札吉乌部入京的人数时,发现易初公主身侧的男子腕上,有硕和东部的图腾。”
“一次性说完。”季般般转向他,认真听着这事儿。
“是,是。”邱十烟低了身子,“臣掌管使臣出境,先前漠原败仗,臣派了人前去谈降和的条件,然后回来的使臣就聊了些关于漠原的事儿,据说泗州一仗败了以后,便和硕和东部闹的不愉快,两部落的居地也割裂了,殿下看这事儿是不是很奇怪?”
季般般思考半刻,“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不要走漏风声。”
邱十烟点头哈腰地应声,刚转过背,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他站在台阶下,弱弱地问:“臣斗胆问一句,上次送的宠姬,殿下是不是嫌样貌不好,臣找了新的,保证样貌比上次好。”
季般般猛地转眼盯着他,神色冷厉,上次她没过问是谁送的,没想到办这事儿的人还凑上门来问。
邱十烟见季般般眼神可怕,不敢多说,灰溜溜地往后逃,嘴上念叨着,“臣先告退。”
季般般此刻的心情全在刚刚邱十烟说的这件事情上,她对这个易初公主的疑心越来越重,她所站的位置离后宫正好很近,来往的宫女顶着膳食。
封意晚将宴设在了后宫潇云殿,曾经敬元皇后也在此办宴款待过使臣女眷,对于宴上的吃食她一窍不通,让文瑶前去问了季般般最后才确定下来,殊不知文瑶送帖的时候,正好顾司宜也在季般般房里。
顾司宜从小耳濡目染对设宴桌椅膳食处理的很恰当,最后帖子由顾司宜勾画而成,封意晚将她的意思呈现的很完美。
顾司宜跟着孙时鲤坐到了屏风后,她们只负责记下今日谈话的内容,屏风设定的位置正好在封意晚旁边。
她入了座前抬眼扫了一下上座的女人,女人一身蓝色异域装身上挂满珠宝,也许是受了水土影响,易初公主脸庞不如关卫的姑娘白皙透亮。
而阿拉真身为漠原人能养的一身白皮肤,实属因为常年都在泗州。
她对易初公主已经没什么影响,儿时见过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刚坐下,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顾司宜吓了一跳。
“你在做什么?”少女抿着笑凑到她的旁边,头上挂的珠帘晃动到她的耳畔。
顾司宜腾地站起身,目光落在少女的脖上的银色项圈,在漠原也只有公主王子才能佩戴,象征吉祥的项圈,项圈上镶嵌着红色玛瑙,顾司宜猜测她刚过及笄。
这时易初公主注意到顾司宜,她偏头往这边一看,轻声唤道:“托娅,过来。”
顾司宜听说过,札吉乌部可汗曾有过可敦,生小公主的时候不幸离世,后来易初公主嫁到漠原,抚养这个还未长大的小公主,两人相差不到多少。
托娅看着顾司宜的眼睛,往后微退上一步,顾司宜生了一副好样貌,女子见尤怜惜,男子更是如此。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这边,孙时鲤站起身行了礼,封意晚跟易初公主解释说:“那是,太史院的官人。”
“也是顾家曾经留下的姑娘。”另一妃嫔阴阳怪气,顾司宜对那人也并不陌生,小时候在宫里,遇上办宴,这些世家的女儿喜欢围着她转,而对面那女子便是其中一个。
那时的她便清楚,她们为何要接近她,无非不就是顾家手中权势较大。
易初公主眉头微蹙,神色自然说:“顾家的女儿,模样倒是好的很,难怪顾家十恶不赦,你能挺过诏狱,狱杖,这张脸任谁见了都不忍下手。”明明是句嘲讽,却听不出一丝不对的语调,平稳说出这番话更让顾司宜觉得不舒服。
顾司宜含笑并不恼怒,“可敦才是贵女。”
“在我们漠原,如是叛徒,可没有机会脚踩黄土,什么样的姑娘出自什么样的世家,窝囊的定然生不出好女郎。”季易初淡笑,坐回位上。
顾司宜想了想后,“臣斗胆问一句,可敦怎知臣被赐了狱杖?”顾司宜本不想这般,但这易初公主就像同她有深仇大恨字字珠玑。
顾司宜继续说:“那时两军尚在交战中,狱杖是太后给众臣的一个交代,这事浔安的百姓都不知道,可是可敦和宫中某位大臣有往来?”
易初公主面上没有不悦,平静如水,她说:“伶牙俐齿像是顾夜如的女儿,顾家当年同我谈条件的时候也是这般咄咄逼人。”
顾司宜说:“可敦像是被臣这番话戳中逆鳞,所以要拉出往事让臣难堪,但是我并不难堪,是漠原输了,可敦并不想踏入这片王土,但是又不得不回来,因为不回来,漠原的子民就没救了。”
易初公主带着联合漠原八部打自己娘家,输了她更是终身不会再踏入大北,但是她回来了,证明漠原如今形式因这场战役变得满目疮痍。
易初公主回宫,本是拉下面子,如今只能在顾司宜身上撒撒气。
“住嘴。”托娅在易初公主面上捕捉到难堪,她两步上前,对着顾司宜的脸就是一巴掌。
这一掌让所有人懵了,孙时鲤立马到顾司宜身侧查看,顾司宜抬起头时嘴角渗出血迹,托娅一笑说:“在漠原,女婢得管教。”她抓住顾司宜的小臂,她碰到顾司宜臂上的袖箭时瞳孔一缩。
顾司宜猛地收回手,托娅说:“不是说中原上殿不能带兵器,我们的都被收了,为何你可以?”
这话一出,周围的妃嫔女眷都站起身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