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天穹,马车不停歇地往延城赶去,夜风轻拂,本该是一丝清凉,却让顾司宜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中不安。
顾司宜掀开车帘查看一番,祖叙言已经靠在马车内睡着了,但是她听觉敏锐,顾司宜轻微的动作都能被她所察觉。
祖叙言眼睛微睁开,深深吸一口气驱散睡意,她朦胧地问:“喝的多了点。”祖叙言身上的酒气还未散去。
顾司宜说:“我是不是吵着师傅了,快到雏上城地界了,我奇怪为何这一路都未见南璟王的影子。”
“许是走的小路。”祖叙言打着哈欠坐起身,恢复清醒的状态,她打开身上背着的布袋,在里面一顿翻找。
顾司宜多看了两眼问:“师傅在找什么?”
“醒醒酒,老了,喝了酒头疼。”祖叙言随身都会带着自己的药。
布袋子里装了不少药瓶,还有一本医书,祖叙言在服了药后,在角落找到一张纸条。
她眯着眼看不清纸张上的内容,年龄的加持连她自己都没有办法医治这蜕化。
“糟了!”祖叙言拍着大腿,“怎么给忘了这张药方,药方是两张,那一张调养,这一张为辅。”
顾司宜拿了过来,匆匆扫了一眼,祖叙言平日喝酒,拿错了也是正常的,她掀开车帘,“停车。”
“马车走了不久,我从小路折返去寻他,师傅你们先行。”顾司宜钻出马车。
祖叙言担心地跟在她身后,“大半夜的,你万一遇到野兽该怎么办。”这次下浔安,顾司宜带的都不是会功夫的,唯一会功夫的景澜已经离开回了邢州。
顾司宜想亲自过去送药,也是想见见封慕礼,有些话还是当面说一说比较稳妥。
“我有袖箭。”她上了马,“有劳师傅先一步到延城,我很快便追上来。”
祖叙言拗不过她,这一路也没见到有山匪,况且她有傍身的东西,顾司宜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庇佑的世家姑娘。
她听着马蹄越来越远,才上了马车,这时候棘手的不全是瘟疫,祖叙言一直呆在关卫没有离开,是因为顾司宜身上的春蚕散还没有解药。
唯一的解药顾司宜给了季般般,她知皇宫险恶,因为她也曾陷在皇宫,情意在宫里是最不值得提及的东西,也是最没用的东西。
如果季般般能打破她这一层偏见,那她才能放心离开,她给了顾司宜选择的机会,也给了对这段感情中恳的建议,她不评价是非,也不论人好坏,路都是要人自己走。
季般般并不知顾司宜在浔安边境被巡抚接见一事,她快马加鞭在顾司宜离开河道不久后便追到了此处,不过天已黑,借着月光她隐约瞧见河道对岸的刀光剑影。
她定神观察着对面,月光勾出模糊的轮廓,只见尸体堆砌两旁,很快连那仅剩的活人也纷纷倒下,金属碰撞的声音回响。
紧张的血气声让季般般双眉皱在一处,血光四溅映红月色,河道并不宽阔,忽而间,连那唯一功夫不错的男人胸口中箭。
季般般这时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牵着马过了岸,那是封鹿栩的声音,他哭的撕心裂肺。
三个黑衣人朝着封鹿栩逼近,刚举起刀时,季般般拿出弓箭借着月光射去,正中一人心脏,三个脑袋转了过来。
“若不想死便滚。”季般般冷声走近,她是没有理由保护封鹿栩,她可以袖手旁观,但是如果是顾司宜的话做不到,她现在做的是顾司宜希望看到的事。
剩下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他们没有朝季般般下手,反而是趁着空隙时间去杀封鹿栩。
封鹿栩抱着奄奄一息的封慕礼,哭的不成人样,封慕礼借着最后一口气看清了儿子的脸,但喉间堵着的气让他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征战一生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容易便死了,这几个人是高手,但是,他们阴险奸诈的手段让他落了圈套。
他的伤口变黑,季般般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她这时也明白了封慕礼为何会败,再是那战场英雄,真枪实刀才能彰显,下三滥的手段便是封慕礼的克星。
季般般拔剑拦下,而他们并不打算罢休,因季般般的阻拦变得更加艰难,厮打在一起时,季般般发觉这怪味让她逐渐无力。
当那人手中刀剑砍向季般般头顶时,那人却莫名其妙的收了剑,这被封鹿栩看的清清楚楚。
封鹿栩不是傻子,他们并不想伤害季般般,只能说他们认识季般般。
刀一顿,一收,给了季般般机会,她提剑从两人脖上滑过,给二人抹了脖子。
尾音一落,便是黑夜端口传来马蹄声,封鹿栩呜噎抽泣着,他抱着那具尸体久久不能平静,季般般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顾司宜还未下马,借着月光看到这一副惨象,季般般的剑端还滴着鲜血,她第一时间下马,奔向季般般,盖不住焦急,“怎么回事?”
她听到封鹿栩的哭声,于是望过去,当顾司宜看到封慕礼的尸体瞬间惊讶。
“发生何事了?”顾司宜看着季般般,试图在她这儿寻找答案,“你受伤了吗?”她左右打量着季般般。
季般般欲要开口,却被封鹿栩打断,封鹿栩怒道:“二殿下既想派人杀我,又何须在姑娘赶回来时做这好人。”
“谁想杀你了,你乱嚼什么舌根。”季般般轻蔑地撇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顾司宜睁大了眼看着季般般,封鹿栩又说:“方才我明明见那刺客不忍伤你,若不是你的人,你作何解释!?”封鹿栩声音大了点。
季般般嘴唇刚张开却停在了半空,刚才她也发现了,若非如此,她杀不了那两人,她抿着唇,最后不再决定同封鹿栩解释。
顾司宜问:“是你做的吗?”她在寻求答案。
“不是。”季般般回答的干脆。
南璟王死了这是一件大事,这预示南璟将不再受控,偏偏两个儿子都还活着,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南璟的军队不会对此善罢甘休。
然而这个解释,说是山匪不会有人信的,他们本就对季锦十封城,朝廷压了质子的事情不满,大北经不起任何折腾。
封鹿栩一向是个温和的人,这一刻他也无法抑制悲痛,嘶吼,“朝廷何时善待过我封家,二殿下你是皇女,为了权势你要杀我便明着走,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真是可耻!”
顾司宜不说话,眼中流露无法置信和惊愕,她试图在确认眼前发生的一切。
季般般神情错愕,顾司宜不信她,因为想要封鹿栩性命的人根本找不出第二个,这锅她背定了。
顾司宜伸手便要打她,这次却被季般般抓住了手腕,季般般觉得自己很可笑,她说:“顾司宜,我马不停蹄地跑来找你,不是为了背这锅的,你要是觉得是我做的,那便是我做的,反正你也不信我。”
季般般手上并未使劲,从她看到顾司宜眼中含泪,心寒之余她又觉得心疼,她丢开顾司宜的手。
“那你为何不解释!”顾司宜急了,她下意识看着封鹿栩,季般般必须解释,解释了打消封鹿栩的疑虑。
季般般轻轻地冷笑一声,她什么也不说,她心里有底做这事的人是她的人,但是允乔根本不敢再背着她做事。
熊炯也不可能,所以她没办法解释,她怎么解释都是错误。
她从未想过顾司宜会不相信她,当初那个站在她身侧与她并肩前行的顾司宜已然消失。
封鹿栩哭的撕心裂肺,顾司宜拉住季般般的手说:“你解释,你告诉我们怎么回事。”
季般般面上恢复以往的冷漠,好似顾司宜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般,她拉着顾司宜的手,将顾司宜拉到马旁。
顾司宜挣脱开季般般的手,“你放开!”她一把推开季般般,“你来找我做什么,谁要你来了。”顾司宜压抑着眼泪。
“我平日是不是太惯着你了,我真就不该来。”季般般没有管她,自己上了马,扬长而去。
而那尸堆里,剩下悲泣的哭声填满了黑夜,那种无力并非全是生命的逝去,还有失望。
顾司宜走到封鹿栩身边,她蹲下身,封慕礼的双眼未闭,她伸手盖住他的双眼,将眼睛帮他合上。
“你若是信我,我替你查清凶手,殿下她绝不会做这些事,这些人不是她派来的,侍郎回了南璟好好安葬南璟王,烦请替我朝守住南璟。”顾司宜跪在他面前垂首恳求。
封鹿栩说一不二,顾司宜信季般般,但是封鹿栩没有理由相信她,朝堂之上,没有人敢要他的性命。
封鹿栩哽咽地说:“我信你,但是我更信眼前所见,绾姑娘不必多说我都明白,南璟作为大北朝的一角,那他便不会脱离王朝,我是大北子民行正道之事,同样封家儿女也要守护封家。”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季般般又折返回来,她没办法做到丢下顾司宜一人,她直接扛起顾司宜。
“你做什么,放开。”顾司宜挣扎并没有用。
季般般一言不发,让她坐到马上,随即她翻身上马,将顾司宜护在怀里,驾马远去。
顾司宜坐在马背上,季般般并不会骑的太快,好像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但是马背上的人并不安分,顾司宜转过头懊恼地说:“停下!”
她被季般般护在怀里并不会摔倒,季般般倒很是听话,她让停,便拉了缰绳,季般般下了马,她伸手去扶顾司宜,但顾司宜并未递手给她,而是自己从马上下来。
季般般生着闷气将身子侧到一边不看她,顾司宜走到她面前问,“你为何不解释,大北绝不能失了南璟。”
季般般并没有看她,“你不是不信我,我解释什么。”
“你不是解释给我听,你是解释给他听的,你明不明白,南璟王死了意味着什么,大北失去控制,要给南璟一个交代。”顾司宜下唇渐抖,她担心的是,即使南璟不反,也要将事情归到季般般头上。
南璟王威望颇高,若是南璟百姓请命让朝廷杀她,没人能保住她。
季般般冷静下来,“我凭什么跟他解释。”若不是她那一刀拦下,封鹿栩也会死在那边,她明明做的是对的事,却偏偏要被人所误会是图谋不轨,还不如袖手旁观来的自在。
顾司宜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站着,她想嫁季般般是因为,倘若某天季般般败了,她能同她一起死,季般般不娶她,自然也是在保护她。
而季般般不娶,那她便将她扶正,替她做这乱世枭雄,她要的是季般般活着。